正文 第八章 〈賢也〉野獸

我原本還半信半疑的,但很快就發現了屍體。沿著廢棄屋後方的山丘下走大約兩百公尺的地方,中年男子的臉扭曲著,肚子已經變成一個窟窿,大量鮮血染紅了草地。

他應該就是穗高提到的,其中一個名叫都賀先生的追兵。

到處都是撕裂的肉片,蒼蠅開始聚集。

在都賀先生屍體不遠處,琢磨左手握刀倒在地上,脖子上有被咬掉一大塊的痕迹,右腿被咬斷,膝蓋以下的部位消失了,剩下的左腳則扭向奇妙的方向。微微睜開的眼睛黯淡無光,蒼蠅停在他的臉上。

我把目光從屍體上移開。

(小心,正在看你。)風呼呼警告我。

(什麼?在哪裡?)

風呼呼告訴我,兇手就在前方樹叢里。

我注視著樹叢,異樣的氣氛令我後脖頸的寒毛豎了起來。

野獸猛地沖了出來。

它全身雪白,外形像老虎?臉像是野鼠或是蝙蝠,尖尖的耳朵豎了起來。

比馬稍微小一號的身軀看似十分巨大。

白色野獸張開血盆大口,露出銳利的牙齒,夢幻的草原上出現了大型肉食獸。

野獸的黑色小眼睛盯著我,微微偏著頭。

我全身冒著冷汗。它殘忍地殺死了手持武器的大人,一旦撲向我,恐怕我也小命難保。

(不能落荒而逃,趕快刺激它。)

(我做不到。)

(慢慢拉開距離。)

風呼呼用我的喉嚨發出咆哮聲,空氣震動著,野獸立刻壓低身體準備迎戰。

野獸似乎想要和我對抗,也對我發出威嚇的聲音。

我和野獸互瞪對方,慢慢往後退。

當拉開一段距離後,野獸突然轉身,緩緩走回森林。

(它想幹嘛?)

我可以感覺到風呼呼伸展著身體。

呼吸、影子、氣味、聲音、熱度。風呼呼從野獸躲藏的森林中搜集各種資訊。

(似乎只有一頭野獸而已,它正在森林裡吃馬。)

走回房子的途中,我撿起了原本應該裝在馬鞍上的皮革袋——應該是獅子野的東西。

我回到山丘上的小屋。

穗高豎起膝蓋,坐在剛才的地方發獃。

「這是你們的東西。」

我把撿回來的袋子放在穗高身旁。

穗高沒有反應。我一言不發地坐在和穗高正對面的牆壁,思考著自己目前所處的狀況。對穗高來說,眼前的情況的確十分險峻,但從我的立場而論,卻是意外的僥倖。

如今,野獸正在吃馬。

它填飽肚子的時候正是絕佳的機會,要趁現在和野獸之間拉開足夠的距離。

我偷瞄穗高,她仍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穗高,」我對她說:「我們必須離開這裡。」

穗高抬起頭。「要回穩城嗎?」

我搖搖頭:「不,我要去其他地方。」

「那你就走吧,反正追兵都死了,你應該很高興吧。」

「那好,就這麼辦吧。」

我回答。然而即使我獨自出發,穗高從相反方向走回穩城……

風呼呼說出了我的想法。

(這是個好主意。即使那頭野獸在幾小時後肚子餓了,開始追你們,只要你們分頭行動,就可以有一方得救,你和那頭野獸對峙的可能性就減半了。至於它會追哪一方……除非是很愚蠢的野獸,否則比起有我附身的你,它一定會選擇那個女孩。)

應該是這樣。

這代表一旦我獨自離開這裡,就等於把穗高推向死亡。

即使那頭野獸不去追她,她沒有馬,也根本不可能從這裡走回穩城。如果少了風呼呼的引導,我也不可能走回去。

(趕快出發吧!你也要面對相同的危險,無論她當初是為了什麼目的來這裡,一旦離開穩城,應該已經做好迎接這種局面的心理準備,你不需要同情她。)

我對這種說法抱持懷疑。如果我當時沒有用刀子刺殺和久或是沒有逃離穩城,穗高應該不會出現在這裡;如果我聽從琢磨的說服,那兩個大人應該就不會死。

穗高低頭沉默良久,終於抬起頭,開始在我從草原上撿回來的袋子里翻找東西,然後對坐在角落的我問:

「賢也,你怎麼還沒走?」

我稍微放心了。她並沒有失魂落魄到一直坐在這裡。

「嗯,稍微休息一下再走。」

「你殺了和久。」

「和久殺了希娜,而且攻擊我。」

穗高沒有說話。

「我不相信被妖怪附身的人說的話。」

「你不相信我也沒關係,反正我是被妖怪附身的人。」

我停頓了一下問她:

「穗高,你離開穩城,是想來殺我嗎?」

穗高狠狠瞪著我,我也瞪了回去。

「好啊,穗高,那我們來決鬥吧。」

復仇的決鬥。

但即使聽到「決鬥」的字眼,穗高的表情也沒有變化。

「無論如何,我都不打算回穩城,所以我們來決鬥吧。但不是現在,我們決定一個時間,正大光明地決鬥,現在我們要逃離那頭野獸。野獸好像正在吃馬,現在應該不會攻擊我們,我們趕快去一個更安全的地方後再來決鬥。」

我努力說服她。穗高帶著困惑的表情看著我,最後無言地站了起來。

我們收拾好東西走出廢墟,太陽還高掛在天空。

屍體已經不見了,可能那隻野獸不想讓到手的獵物被人偷走,所以藏進樹林中了。

我們繞過野獸躲藏的森林繼續往前走,心情十分緊張,無法確保現在就不會受到攻擊。

沿著山丘往下走了一段路後,穗高問我:

「你要去哪裡?」

「俗世。」

「我想回穩城。」

有那麼一下子,我開始思考我們一起回穩城的可能性,只要風呼呼為我們指引方向,用與來時相同的時間走回去,或許可以把她送回穩城。但風呼呼應該會反對。

我停下腳步。

「你能夠找到回穩城的路嗎?」

這才是最大的問題,穩城有施予幻術,一旦離開後,就無法輕易回去。死去的獅子野應該具備了尋找穩城的能力。

穗高露出滿臉陰鬱的表情沉思片刻,用無力的聲音說:

「好吧,很遺憾我無法一個人回去,現在只能跟你走。」

「也許我們會在半路遇到去穩城的商人,」我鼓勵她,「到時候你就可以跟他們一起回去了。」

走了很久,前方出現一條大河。

只要越過那條河,就離俗世更近了,我覺得那條河好像是某種分界點。

我尋找河裡有沒有魚的影子,卻一無所獲。發現流木散落的淺灘後,我們踩著露出水面的石頭越過那條河,河灘上四處散落著動物的屍骸。

「還有多少糧食?」

越過河之後,我問穗高。

「不多了。」穗高回答後,嘆了一口氣,「我們兩個人都會被那隻怪獸吃掉嗎?」

「不會。」我立刻斷言道。「我們要一直往前走。」

穗高哭了起來。她的臉哭得皺成一團,一邊走,一邊啜泣。

遠處的山丘上出現了摩天輪,隨即又消失了。

天色暗下來之前,我們來到散落許多瓦礫的山泉前,喝了從岩石中湧出的泉水,在樹蔭下休息。

本來我打算在稍微休息後繼續趕路,但因為後方已經完全沒有追兵,情況不再那麼緊急,再說我們已經走了一天,和那頭野獸之間也拉開了一定的距離,中間還越過那條河。

穗高的行李中有生火工具——吸滿油的棉花和燈芯,那是穩城日常生活所使用的工具。

我們把樹枝堆在一起生了火,圍在篝火旁烤著剩下的兔肉一起分享,我和她並沒有和好,只是進行了一場交易——她提供火源,我和她分享食物。

吃完飯,我們各自隔了一些距離躺在草地上。

半夜過後,我醒了。應該說是輕微的衣服摩擦聲音把我驚醒了。

我微微張開眼,發現數公尺外站了一個影子。

是穗高。她手上握著獅子野行李中的小刀,但刀子並沒有出鞘。

穗高站在星空下,面對著我,像雕像般文風不動。

我假裝睡著,觀察著她的動靜。我猜測她的心思,卻不知道她會做出什麼決定。

她很可能在這裡殺了我報仇,獨自沿著草原走回穩城,雖然活著回到穩城的機率很低,但並不是完全沒有希望。

如果穗高要殺我……

我會和她相互殘殺嗎?

和她對決,甚至不惜殺了她也要繼續趕路的想法微乎其微。如果她殺了我,或許一切就在這裡畫上句點,然而這種想法只是在唱高調,一旦穗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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