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墓町回到家裡之後,我隨即躺在床上。
學校選在放暑假。
和墓町反方向的海邊附近有一個小廟會,神藏夫婦一大早就出門去幫忙了。
遼雲和穗高來找我一起去參加廟會,「我雖然很想去,但身體不太舒服。」這麼拒絕他們後,我倒頭就睡。
醒來時,午後的烈日照了進來。
可能才中午過後吧?遠處傳來敲鼓的聲響。
我再度走向墓町。
穿過洞窟,沿著石崖的階梯往下走。
大渡先生早晨收起的桌子還靠在牆上,他應該還在睡覺吧?
好安靜。風、陽光和在道路兩旁搖曳的白花。
我全神貫注地看著街道,豎耳傾聽。
有那麼一下子,有一條透明、好像繩子般的幻影在街上飄動。
那——或許是希娜亡靈脖子上的繩子。
我走向廢墟的大街。
大部分的廢棄屋裡都長滿雜草,不時有蝗蟲蹦出來。在倒塌了一半的石牆旁,倒著一個龜裂的花瓶。
我不太了解墓町的歷史,聽說以前穩城曾經發生過傳染病,於是就用一道牆隔開了病人和一般人的生活圈。墓町當然就是得到傳染病的病人生活的區域,當最後一個病人死後,這裡就變成了令人不敢靠近的廢墟城。
兩隻蝴蝶互相追逐飛舞著,消失在小巷中。
我想起希娜的其中一個手環上刻著蝴蝶的圖案。
手環上的蝴蝶和消失在小巷中的蝴蝶重疊在一起。
我跟著蝴蝶走進小巷。
我在草叢中踩到了一個像是陶器的東西。
低頭一看,竟然是人的頭顱。
那不是希娜。頭顱又干又白,可能已經在那裡度過了漫長的歲月。光是草叢中,就有五、六個骷髏頭和其他部位的白骨一起散在地上。
對不起,借過一下。我在心中向那些白骨打了聲招呼,喀啦喀啦地踩著屍骨往前走。
我喜歡希娜,如果是其他人殺了希娜,我一定會全力支持希娜的亡靈。
然而,如果是和久把她掐死的,那麼很遺憾,我無法站在希娜那一邊。
我不知道這個世界所謂的正義,我只想保護和久,比起往生者,我更想站在活著的人這一邊。並不是因為和久帶我去仙水,而是因為他是穗高的哥哥,穗高是我在穩城生活下去所僅有的心靈支柱。
大渡先生說,要先找出希娜的屍體,再向獅子野報告。
如果我比大渡先生更早在墓町找到希娜的屍體,然後把她處置掉呢?
大渡先生口風很緊,只要找不到屍體,他就不會有下一步行動。只要一切處置得當,至少和久不會因為希娜的事遭到逮捕。
然後,這將成為我終生的秘密。
我滿腦子想著這些事,走在到處都是瓦礫的路上。
前面有兩條路,右側傳來像鈴聲般輕微的金屬聲。
啊,就是那裡。希娜在引導我。
我當時的精神狀態應該不太正常。
思考停頓,完全被廢墟中傳來的某種信息所吸引,一直往前走。
只要冷靜思考,就可以知道想在偌大的墓町找出躺在某處的女屍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
然而,當時的我認為有八成的機會可以找到希娜,每次轉入小巷,每次往前踏一步,就覺得自己接近了核心地點。
好像有一條線從目的地延伸出來,我順著這條線走去,我的預感沒有騙我,走了一段時間後,果真發現了希娜的屍體。
希娜躺在紅色瓦屋頂的廢棄屋中。
我在入口張望,一看到屍體,立刻移開視線。
屍體已經面目全非。
如果不是事先已經知情,我或許認不出這是希娜。
房間內空無一物,甚至一塊地板都沒有;光線從牆壁和天花板的縫隙鑽了進來。
一絲不掛的屍體就棄置在這種地方。
屍體已經有不少地方露出骨頭,頭髮掉了一大半,鼻子和耳朵被割掉了,眼珠子也不見了。
她的脖子上有一條繩子,繩子的另一端丟在地面上。
先前戴在手上和手指上的飾品全被取走了,臉部遭到毀損,再加上她身止沒有衣服和飾品,看來兇手應該是為了讓人不容易辨識屍體的身分,或者是因為泄恨才龠游么做。
我震驚不已,好不容易才克服激烈的心跳,順利呼吸。
為了掩護和久而獨自處理希娜屍體的想法頓時煙消雲散,我滿腦子只想著如何離開令人毛骨悚然的廢棄屋。
離開廢棄屋後,我步履蹣跚地來到一個像廣場的地方。
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氣。
數公尺之外站著一個年輕人。
高大的個子,勻稱的身軀,整個人散發清爽的氣氛。
是和久。和久也立刻發現了我,露出啞然的表情。
「你在幹嘛?」和久納悶地問我。
要不要逃?我腦子裡閃過這個念頭,但兩隻腳卻動彈不得。
和久心情愉快地吹著口哨。
「喂,你在這裡幹嘛?」
面對眼前緊張的狀況,一個女人尖尖的聲音響徹腦海。
(趕快逃。)
是風呼呼。
那是自從去仙水之後,她第一次跟我說話,而且,也是在附近有人的情況下第一次對我說話。
我的腳無法動彈。
我的全身開始發抖,臉部肌肉因為恐懼而抽搐,看著和久的雙眼好像看到妖魔般睜得大大的。
然而,我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和久眼中是什麼樣子。
只要好好掩飾,我應該可以瞞天過海吧?只要說我一個人在這裡玩就好,只要不提起發現希娜屍體這件事就好。
而且,我和穗高是一國的,也就是說,我會幫和久。還是說我應該把一切都告訴和久,提醒他「趕快把希娜的屍體搬離墓町」?
這麼一來,他應該會感謝我……
(你太天真了,我知道?他會殺了你。)
「你到底從哪裡進來的?」
和久向我靠近一步。
失去雙眼和耳鼻、已經面目全非的希娜屍體再度浮現在我眼前。
(趕快逃!你還在這裡幹什麼!)
「你今天不是和穗高他們一起去看廟會了嗎?」
和久又向我靠近一步。雖然他說話時顯得若無其事,但前進的方法就像是肉食動物撲向恐懼的草食動物一樣。他開朗的語氣很虛偽,有一種暴力的預感。
我終於轉身跑了起來。
身後的腳步聲愈來愈近。
正當我心想「不妙」時,已經被推倒在瓦礫堆上,揚起一陣沙塵。
然後,我立刻從背後被抓住,雙手也被按住了。
「你為什麼要逃?」
「不要。」
「你是不是隱瞞了什麼?你告訴我,我不會告訴別人的。你一個人嗎?」
「我和遼雲一起來的。」
「那你叫他過來啊。」
我呼喚著遼雲,但當然不可能聽到回答。「好奇怪,我們剛剛明明一起來的。」我一邊咳嗽,一邊嘀咕道。
「一定是逃走了,他一定跑回穩城了。」
這句話似乎奏效了。
「遼云為什麼要逃?」
的確不合情理,和久是穗高的好哥哥,還帶我們一起去山泉玩過,遼云為什麼要逃?
和久好像突然想起似地補充說:
「啊,對了,我剛才看到遼雲和穗高一起去看廟會了。」
和久把我的左手扭到身後,語意不清地說:
「告訴我實話,你一個人在這裡幹嘛?為什麼看到我要逃走?」
「我在探險,我並沒有逃走。」
「有沒有發現什麼?」
「沒有。」我拚命搖頭。
「喔,是嗎?」
和久突然鬆開手。
我按著被弄痛的左手腕,環顧四周,和久擋在我面前,而我的身後是牆壁。
「那和久哥,你在這裡幹嘛?」
和久沒有回答我,我又立刻說:「對了,我看到那裡有奇怪的蜥蜴,你要不要去看看?」雖然我試圖緩和氣氛,卻徒勞無功。
一陣尷尬的沉默。
和久突然說出令我意想不到的話。
「你知道自己是從城外來的嗎?」
我手足無措,只能曖昧地回答:「呃,是啊。」一過了一會兒,才發現他這句話充滿惡意。
和久露出嘲笑繼續說道。
「而且,聽說有奇怪的妖怪附身在你身上?雖然我看不到,但上次有一個看得到的朋友告訴我了。」
他知道我身上有妖怪?我羞恥地低下頭,穗高也知道這件事嗎?
「你真是糟糕透了。原本就是俗世的人,又被妖怪附身,這下該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