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未來 2008年10月9日(星期四)

吃過早飯以後。我便被移送到了調查室。在那裡,除了一點之外,我努力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毫無隱瞞地說了出來。中間休息了好幾次,我還是一絲不苟地講述著。因為我想,倘若我不介紹得具體入微,警察們是不可能理解我的心情的。

我大致講完之後,已經是十八時零九分了。雖然我的手錶被沒收了,調查室里也沒有時鐘,但我還是在瞥了一眼警察戴著的手錶之後,知道了時間。

「警察先生,我是故意逃避的。我要是真心想救她的話,一定可以辦到。」

「你有殺人動機嗎?」

訊問我的是一個將近五十歲,個頭兒很矮、頭髮濃密的男子。

「嗯,有!」

「動機就是想要報復那個欺負人的女孩?」

「是,因為我一直都在等待時機報復。」

「是因為愛產生的罪行?」他說了一句老掉牙的台詞,「可我還是不能理解,你的戀人蟬並沒有死吧?這樣的話,你還有必要殺死那個欺負過她的人嗎?」

「這是蟬所期望的。她說過,希望在田中處於幸福的巔峰時刻。殺掉她!」

「即便這樣,由你來替她殺人不一樣很奇怪嗎?你已經是有妻子的人了呀!」

「因為。這是蟬留給我的遺物之一。」

「扭曲的愛情!蟬最後寄給你的那封信,簡直就像是在雞蛋裡挑骨頭一樣,這樣那樣的。思來想去,你還是決定不顧及家庭而去為她犯罪。只能說是很可悲了。蟬,不對不對,應該說是未來吧?太複雜了。現在,她估計早就忘記你是誰了吧,所以這真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啊。

「或許,她也已經忘記自己被人欺負的事情了吧。這都是十三年前的事情了,經過這麼多年,即便是恨也早就變質了。就那麼點事情,即便她還能記得你,你還會覺得她因你所做的事情而感到高興嗎?」

真是一種扭曲的關係。被這麼定性,我也毫無辦法。想想的話,我們自打一開始,便已經不正常了。我們並不是通過正常的途徑相遇的。我們一邊在不正常中相互交往,一邊又在摸索著自己的原形。我們並沒有試圖去矯正這種扭曲的行為,而是一直都想著繼續扮演蟬和海豚。

未來想要破壞那種扭曲的關係,不,應該說是想要矯正那種關係吧?為了挽救我,她忠告過我,不要去看蟬寫的信,但我還是看了。接下來,扭曲了的我便苦苦掙扎在蟬的咒語之中。我理所當然應該遭到報應。

對於警察的錯誤判斷,我不置可否,只是保持著沉默。這時,一個比剛才那個警察還要年輕幾歲的警察推門進來,他看起來是一個雄心勃勃的男子。他把小個子警察叫到了外面。

屋子裡只剩下我,還有那個做筆錄的有點神經質的警察。說到他,我還沒有聽他問過話呢。因為他一直都沒有說一句話,是不是說明結果已經出來了呢?

矮個子警察不到五分鐘便回來了,手裡拿著我的行李。

「你可以回家了!」他把行李放在桌子上。

「這麼突然,到底怎麼了?」

「田中麻美醒過來了。她證明是她自己不小心滑倒的,和你沒關係。」

「事情不是這樣的。」我叫了起來,「我是特意躲避的,就是想讓她從台階上滾落下去的。」

「田中已經說過了,你是想要救她來著。」

「怎麼會這樣?」

「你想得太多了。你還是不能擺脫髮生在十三年前的事情,所以才會認為是你自己做的。」

「可是……」我說,卻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些什麼。

「你沒有任何責任,只是想教人沒有救成而已。對於自己沒有能夠救成別人而感到懊悔,是很正常的反應,這不是你的過錯。」

我還無法理解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便被矮個子警察帶出了警察局。我開動自己愚笨的大腦,向警察詢問了我所擔心的事情。

「她肚子里的孩子平安嗎?」

「你就放心吧!並沒有影響到孩子。母親也脫離危險了,現在一切都好。」

「那太好了。」我打心底放心了。

孩子是無罪的。

「不過,田中的反應好像與你正好相反。」

「相反?」

「她知道自己的孩子平安無事之後,似乎還很失望。」

「真是個渾蛋!」

或許世上真有這樣的母親,但是在圖書館遇到她時,她的眼神中,滿是對未來的期盼和憧憬。

「據向她問話的那個傢伙說,她似乎是在抱怨說『我是應該受到報應的』。或許,她也在對把你的戀人逼到自殺這件事情上,一直都在耿耿於懷吧。」

「如果田中真的想清算一下她過去所犯的罪孽的話,她很有可能是在包庇我。」

「可以排除這種可能性。」

「警察先生,是我乾的。我是故意從她身後驚嚇到她,帶著殺人動機躲避開的,所以還是逮捕我吧!」

「你是用哪只手拿著想要借給田中的書呢?」

「不記得了。」

「你是用右手拿著的,所以才沒能接住田中。」

如果我用左手拿著的話,便不能解釋文庫本是什麼時候掉到地上的。是田中的身體將我的右手推開,就這麼一撞,書便掉了下去。如果這樣推理的話,便不會出現自相矛盾的地方了。但是……

我又回到了那種毫無波瀾的生活之中。田中麻美、矮個子警察、天橋、《野蠻天鵝》的文庫本……這些又把我擋了回來。世界就像是塗抹了潤滑油一樣,將我順著擁有平凡的幸福的方向推去。世界並沒有斟酌我真正的用意。難道世界會認為,我被無罪釋放。就會興高采烈地接受這種榮幸嗎?

「不,我是用左手拿著的。是我躲開田中之後,意識到自己所做的事情,才將書扔在地上的。」

就連我也覺得自己的說法很勉強。

「說實話,我並不太清楚你所說的話是真是假,但我卻清楚地知道,你是一個不管做什麼事情都會背負著沉重十字架的人。我這麼長時間以來,一直都在從事懷疑別人的工作,所以這一點是可以確定的。你和她都一樣,想要接受懲罰,想要將自己的污點洗刷掉,是吧?但是我卻不能逮捕你。」

「為什麼不能逮捕我?我是個應該受到制裁的人,有罪必罰難道不是警察的天職嗎?」

「因為我也有一個十二歲的女兒。」

「這,這有什麼關係嗎?」我無法抑制自己內心的激動,指手畫腳地沖他說道。

「我雖然也是一名警察,但同時也是一個人。所以,我也是有私情的。我把這起事件,不,應該說是事故,與自己的事情聯繫在一起了。我也是一個有女兒的父親。倘若我的女兒也被別人欺負到自殺了,估計我也會一生都無法原諒這種事情吧。

「即便是女兒最終獲救。即便女兒原諒了那個欺負她的人,但我的這種心情也不會有絲毫改變。如果有一個可以報復的機會擺在我眼前,估計我也一定不會錯失良機。」他露出了在調查室里未曾顯露的一面。

或許是因為當時有別的警察在場,所以他才會隱藏自己本來的想法吧?

「警察先生,我的妻子……」我正想告訴他必須吐露的事情時,他卻阻止了我。

「不要說了!人就是這樣,無論自己做得多麼好,自己都不會覺得自己很完美。你就是有這種過分抱怨自己的傾向。

「依我看,你的戀人從一開始就有想要自殺的打算。在你的說服下,一方面放棄了自殺的想法,一方面又在尋求其他的死亡方式。無論你怎樣努力,都不會改變她的決定。自從你無意間給她起了一個『蟬』的名字後,她就想要僅僅再延長一周生命,難道不是這樣嗎?」

「我不知道!」

誰會知道這樣的事情呢?

「你還很年輕。不管犯了多少錯誤都來得及改正。你也已經是有家室的人了,接著就該當父親了,還是面向未來努力活下去吧!」

對於警察的鼓勵,我無法回應,只得在向他告別後,離開了警局。

失去動機的殺意飄浮在我的四周,顯得十分刺眼。我已經沒有想要去殺死田中麻美的慾望了,既然我已經知道了她也想要贖罪,那我便無法再去伸張正義。

或許,這十三年,她也是在極度苦惱中度過的。我這樣想著,萌生了一種猶豫。我開始向著自己的真實想法靠近。

但這並不能夠消除她的罪孽,我還是不能原諒由幸麻美鼓動起來的對蟬的傷害,我曾聽未來親口對我說過那種欺負人的凄慘場景。

那是一種一時半會兒很難令人相信的場景。是怎樣才能想到做那麼殘忍的事情呢?是怎樣那麼容易地便能夠付諸行動呢?而且,又是什麼原因,能夠使她們對一個淚眼婆娑求饒的同學施加更加殘酷的毆打呢?我有太多太多難以理解的事情。沒有同情心的不是幸麻美她們嗎?無論我怎麼想,都無法抑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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