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 1995年9月2日(星期六)

我每天去上學都會從站前經過。但是由利一直跟我在一起,我不可能在放學的路上去車站。我在為如何向她解釋蟬的事情而煩惱。

即便我跟她說了。大概也只能為自己新增一個不光彩的綽號。所以,我還是決定暫且先回家,等過了放學高峰期之後,再去車站看留言板。

與由利分開後。雖然還有辦法從原路返回,但我還是想盡量避免和同學們相遇。倘若我這種可疑的舉動被別人多次看見,遲早是會傳到由利的那對尖耳朵里去的,而且由利一定會打破沙鍋問到底的。

光想想這些事我都會覺得頭疼。既然這樣,還不如先回家學習,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就步行去車站,順便可以轉換一下心情。

如同昨日一樣,從家裡出來時,我留了一張字條,說:我去圖書館了,晚飯在外面吃,就不回來了。我想,如果蟬有留言,我就去她家;如果沒有,我就再回家裡來把字條收起來,繼續學習。

當我學不進去時,多半都會去圖書館的自習室,所以父母是不會懷疑什麼的。而且父母都是不拘小節之人,也不會胡亂猜測。什麼「回來這麼晚,圖書館幾點關門啊」或者「你真的是一個人去學習的嗎」諸如這樣的問題,他們從來都沒有問過。

昨天晚上我回來後,他們也沒有絲毫懷疑。面對這樣的父母,我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該難過,還是該覺得寂寞?或許他們是怕我向他們要晚飯和乘車的錢,才什麼都不問的吧?

我一連兩天都去。今日子也照樣很高興地接待我。她是這樣說的:「你能不介意,真是太好了。就我們兩個人吃飯,實在是無聊。不管我做了什麼,她就只知道板著個臉靜悄悄地吃,讓我覺得都沒有必要做飯了。而且,這還是她第一次帶朋友到家裡面來,又是個男性朋友。我總覺得心裡很高興。我們家女兒雖然有點不好相處,但還是很率真、很溫順的。所以啊,你們以後可要好好交往啊!」

今天晚上,我又能享受到這個貌美如花的女人親手做的美味可口的飯菜了,還能享受到跟她一起聊天的快樂。今天的蟬依然很少說話,只是默默地將飯菜送到嘴裡。不過,蟬並不是感到無聊或是心情不佳,她只是不太擅長在吃飯的時候說話聊天而已。但蟬並沒有把這一點告訴她的母親。

加藤家為我準備了一套絨毯和墊背,這樣我便可以舒適地看星星了。吃過飯以後,我和蟬一起仰望著星空,並一點一滴地訴說著彼此的往事。

蟬的家裡很有錢,的確是我們這些尋常百姓家無法比擬的。今日子的父親是我們這裡很有名的大地主。今日子是他們家最小的孩子,上面還有三個哥哥。

蟬的父親就在今日子哥哥開的公司里上班,撮合蟬的父母走到一起的就是今日子的父親。就像他所預料的那樣。蟬的父親是一個非常能幹的男人,三年前就榮升副社長了,而且他和今日子還非常合得來。

或許是因為蟬的父親出身於普通人家的緣故吧,他非常討厭鋪張浪費。要是他願意,很容易就能住進那種令人眼花繚亂的豪宅,即便開上全世界都很少見的賽車也不是難事。

但他還是與自己的家人住在了這麼小的公寓里,依然開著上學時用打工掙來的錢買的那輛MINI COOPER。而且,他的生活一直都很勤儉節約,周圍的人並不知道他是富豪。

和一般的守財奴或者小氣鬼不同,蟬的父親只是覺得生活沒有任何必要去浪費而已。他很看不上那些使用純金打造的牙刷或者坐便器的富豪。

住在公寓的最頂層雖然並不是他的本意,但他還是遵從了富豪們的常規做法。出身於普通家庭的我,並不能夠完全理解這種常規意義的究竟。

或許,即便能夠理解,對我今後的人生也不會有什麼用處吧?這只是些沒有用的知識。馬上面臨考試,所以對於那些無關痛癢的信息,我盡量不去觸碰。

說起父親,蟬一直對我說:「他是一個非常正派而且傑出的人,你要是見到他就會明白了。」但是今晚她父親並不在家。昨晚我在這裡待了很久,也沒有見她父親回來。據蟬所說,他非常忙,要很晚才會回家,而且有時乾脆就住在公司里了。

據說他並不是為了錢,而是純粹地痴迷於工作。雖然他沒時間照顧家裡,一心都撲在工作上,但是在他心底,一直都裝著家庭。尤其是對於妻子今日子,無論他在什麼地方,都會挂念著她的。今日子也能夠理解這一點。

蟬信心十足地跟我說:「我可是能感覺到他們彼此心心相印的。爸爸絕對不會在外面拈花惹草。你只要看他一眼就會知道。」

但是我隱約感覺到,蟬似乎並不太希望我與她父親見面。雖然不知道緣由,但蟬卻會選擇父親不回家的時候。或者是回家很晚的時候,招待我到她家裡去。從蟬的說話方式中我便可以感覺到這一點。

或許是我想得太多了吧?倘若僅僅來上兩回,就能夠弄清楚這一家人中父母與女兒之間的關係,那我的人生便會大大不同。而且,若蟬真的不願意讓我跟她的父親接觸,那也正合我意。因為我也並不特別想見她的父親。

對於我這個年齡段的男生來講,不願意跟別人的父親有什麼接觸,也是很自然的反應吧?反正,不管與朋友、戀人之間交情如何,我就是不願意與對方的父親接觸。如果是面對對方的母親,倒是還可以應對,但是倘若面對對方的父親。就會覺得很緊張、很麻煩。總而言之,就是提心弔膽的。

所以上了初中後,我雖然經常去由利家裡玩,但總會避開她父親在家的時候。我和由利的母親還是見過面的。但她的父親。只是在一次由利取得勝利的空手道大會上,遠遠看過一眼。

當由利成為單親家庭的孩子後,雖然可以免於這種煩惱。但為了避開周邊人們的耳目,我還是盡量不會頻繁地去她家裡。在我們這裡,對於單親母女,總會有很多流言蜚語。

「欸,你是大地主的外孫女啊?」

「你好像並不怎麼驚訝?」

蟬對於我的反應似乎有些不服。大概她並不是想要向我炫耀家世,只是想看看我的反應而已。

「不管你外公是什麼身份,在我一個高中生看來都一樣。你外公只不過是一個比我多活了幾十年的人而已。」

對於別人的社會地位望而生畏,是我長大以後的感覺。而讓我望而生畏的卻是她的父親。單從權力、地位來看,她的外公確實高高在上。但對於我這個高中生而言,令我感到恐懼的卻是與蟬血緣關係更近的人。

「哼!」

「再說了,我還沒見過你外公呢。對於一個連長什麼樣都不知道的人,是很難產生畏懼感的。不管怎麼樣,我都想像不出他的樣子。」

而父親卻是一個特例。父親本身便包含了一種畏懼的印象。尤其是對有女兒的父親更容易產生畏懼感。

「一般不是正好相反嗎?人應該對自己沒有見過的事物產生畏懼,不是這樣嗎?」

「或許是那樣吧。但我這人比較懶,只有在確實見過對方之後,才會產生畏懼。」

「你應該已經見過了。」

「見過什麼了?」

展現在我眼前的,只有夜空。

「洋華堂前面的烤雞肉串,你吃過嗎?」

「當然吃過啊!」

車站前,有一家伊藤洋華堂。店面門口的小貨攤兒上,有每串八十日元的烤雞肉串賣。因為物超所值,所以從小我們就經常去買來吃。這條街道上,沒有哪個小孩沒吃過那裡的烤雞肉串。

「那裡有一個走路搖搖晃晃的店員吧?」

「嗯?」我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幅蒙太奇的影像。

細框眼鏡,乾淨整潔的白髮,微笑時的滿臉皺紋。

「那人就是我的外公了。」

「啊?」我原本躺著,一下坐了起來,看著蟬的臉。

「是啊……」外公的故事似乎有些冗長。蟬一邊醞釀著一邊向我說起她外公的秘密。

「在我們還沒有出生的時候,外公就已經一邊擔任著社長、會長之類的頭銜,一邊在做烤雞肉串。當他身穿外國製造的西服,處理一些金額比較大的工作時,就會雇幾個臨時打工的年輕人在店裡幹活。

「今年年初,他突然辭去了所有職務。專心致志地在烤雞肉串店裡忙活。他辭掉了僱用的臨時工,一個人每天從早到晚籠罩在煙霧之中。這種事情,對於一個老百姓而言自然沒有什麼,但是卻在大富豪們之中掀起了很大的波瀾。據說他為此而陷入了各種各樣的懷疑和猜測的旋渦之中。

「即便是在自己的家族之中,外公也是擁有絕對權威的人,很難與他親近。而且他本人似乎也很討厭與人交流,連和家人之間都保持著一定距離。他偶爾會和女兒今日子通通電話,只有在正月時才會見上一面。他絕對不會參加家族的紀念日活動,連他自己的生日都只是他一個人過。

「你可要為我保守這些秘密啊!」蟬最後這麼說。

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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