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1995年9月舊(星期五)

我有三個名字:第一個,是父親絞盡腦汁為我起的名字;第二個,是昨天蟬給我起的「海豚」;第三個,便是我的綽號。大家都管我叫「戀母」。

說起這個綽號的由來,要追溯到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有一天,我管給我們代課的一個教師不叫「老師」,反而叫成了「媽媽」,更為離譜的是,那個教師還是個男的。

當然,從那個時候開始,沒過多久,同學們便嘲弄地稱我為「戀母君」。同學們只要開玩笑。就一定會和我的綽號掛鉤。

我總是期待著,在小學或者初中畢業時,這個綽號就能夠離我遠去。但是,與我升入同一所初中、高中的小學同學由利,卻故意將我的這一綽號廣為散布。因此,直到進入高中以後。我還是被大家稱作「戀母」。

從小學三年級開始,我和由利便是同班同學,彼此相熟。只是,那時我們還僅僅是同學,並不是很親近。四年級分班時,我們便分開了。五年級時又到了同一個班,六年級時再次被分開。

後來,我與由利都沒有選擇私立初中,而是考入了同一所市立初中。初中二年級和三年級時,我們又到了同一個班級。就在那段時間裡,我們成了朋友。

中考時由於我的游泳水平很差,因此,來到現在這所不需要測試游泳的高中參加考試。慶幸的是,在這所高中里,我的學習能力算是很強的,因此,即便我不下苦工夫學習。也可以考試及格。

但是,對於由利而言,卻是處在危險的邊緣線上。所以,她必須努力埋頭苦讀,圍著單詞本轉。當然,關於未來升學的目標,我與由利也有所不同。

她充滿了挑戰精神,一直想考取一所自己能力難以企及的大學。這樣一來,她想要考的大學正好與我的期望值不謀而合。

從我們原先的初中考取現在這所高中的,只有我和由利兩個人。我們居住的地方,居民都很富有。所以大部分同齡人都進入了私立高中。考取公立高中的,或許只有像我這樣居住在集體公寓或者平民住宅區里的學生,要麼就是那些無法通過考試的公子哥兒們。

剛剛進入高中的一年時間裡,我與由利偶然間成為同班同學,然而在之後的兩年里,不知由利使用了什麼樣的手段,反正在她的努力下,我們竟然還是同班。她曾得意揚揚地跟我說,無論在什麼樣的集體中。機會與壓力都是並存的,緊急情況下。還可以使用自己的身體。

聽了由利這番話,我突然想像出了這樣一幅畫面:由利是以自己的身體為武器,向老師提出請求的。她從小學一年級便開始學習空手道,我想像著她在片刻之間將老師們打倒在地的情景。

我的朋友們中,由利是最厲害的。初中二年級時。一次空手道大賽上,她獲得了我們縣「全縣無敵手」的稱號。

我曾去由利訓練的道場參觀過幾次(其中一次是因為受到師父和由利的強烈引薦去進行入門體驗),並觀看了空手道比賽,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人體之美。之前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體育運動可以將人體美化。

第二年,由於父母離異,由利與二連冠失之交臂。到初中三年級時,她乾脆告別了空手道。當時我還和由利舉行了一次與空手道告別的儀式。在那次儀式上,由利穿上正式的空手道服裝,將五塊瓦片搬到了附近的公園裡。

我只穿了由利練習時穿的衣服,可是尺寸有點小。無論怎麼看,都看不出我有多麼強大。我還曾對人說過,假如我在紐約的貧民區穿著空手道服或者柔道服走過,即便是劫匪見了我,也會給我讓路。但是現在看來那是不可能的了。

不過,即使解決了衣服尺寸的問題,我要向由利挑戰,也一定會被秒殺。對於自己體力之差,我是有自知之明的。

我對由利說了。我並不適合穿成這樣子,但是她卻鼓勵我說:「只要像《姆明谷》中的姆明那樣就好了。游泳時也需要穿上泳衣,即便平常都光著身子,但最重要的還是要有那種氛圍。」

瓦片是由利從道場里搬來的,她屏氣凝神地將瓦片一塊一塊壘起來,彷彿在排列多米諾骨牌一樣。當她把第五塊瓦片壘上去時,還在上面鋪了一塊白色的毛巾。之後由利將不知是爸爸還是媽媽寫錯了的、揉成團兒已經扔在垃圾箱里的離婚申請書鋪在了毛巾上面。

很快,在公園裡玩耍的孩子們便圍攏了過來,不過即便是在這樣的環境中,她依然能夠集中自己的精力。真不愧是曾經力壓全縣的實力選手,在這樣嘈雜的環境中一點都不會慌亂。

我無言地守護著她,她也無言地做著該做的儀式程序。由利一拳打進離婚申請書中。五塊瓦片被華麗地擊碎了,周圍頓時響起歡呼與掌聲。由利也報之以微笑。

我們將空手道服裝、破碎的瓦片和皺巴巴的離婚申請書收拾進塑料袋中,向垃圾場走去。路上她問我說:

「剛才我笑得還好吧?我想做一個在痛苦的時候,也能夠微笑面對的堅強的人。」

我並不知道由利是不是像她所說的那樣去做的,但是我什麼都沒有說,因為即便現在看上去,由利也像是馬上要哭出來的樣子。我只好撒謊說:「你笑得很好看啊,你一定能夠做到的。」或許,我的撒謊是正確的吧。

由利特意選擇在公園裡進行告別儀式,我想,這或許是因為她不願意讓我看到她脆弱的一面吧。或許觀眾的視線能夠使由利繼續保持她的自尊心。如果是在道場里,只有兩個人舉行儀式的話,由利可能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吧。

幸好我們將地點選在了公園裡,要不然由利一旦哭泣,我也沒有辦法勸她。但是我卻不知道,對於由利而言這樣的選擇是否正確。

進入高中後,她便改了名字。高中入學前的春假,她強行要求我用新的名字稱呼她。我們都開始嘗試使用這樣一個陌生的名字。

求學過程中,我與由利一直保持同步。我們兩家離得很近,相距不到十分鐘車程。徒步去學校,也只需要四十分鐘。如果騎車去,時間會更短。但是從家到學校的路段,上下坡度都很大,騎車去反而更累。當然我們也可以乘公交車去,但是又都不願意在擁擠的車廂里顛簸。所以,我們便選擇了徒步上學。

我們每天聊著雙方都感興趣的話題一起上下學。這成為平淡無趣的高中生活中為數不多的樂趣之一。但是自從由利交了男友之後。每次放學我就只能一個人回家了。雖然沒有對他人提過,但那時的我的確感到很寂寞。

由利的男友嫉妒心很強,將我當做他的「情敵」。這種心情也可以理解,自己的女朋友每天和另外一個男生一起上學,想想也怪難受的。但是每次遭受他的冷眼。我的心情也好不到哪裡去。

因此,剛上高一的那個五月初,我和由利談過一次,就是關於入學還不到一個月,她便交男朋友這件事。

「你不用在意我的感受,早上你還是跟男朋友一起上學吧。」

「你別誤會,我才不管你怎麼想呢。只是我患有很嚴重的低血壓,就像活火山一樣,每天早上都會不舒服。」

聽了她的話。我感到很驚訝。

「我怎麼不知道呢?」

「自從不練空手道以後,尤其是早上,感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差了。」

「或許是我感覺遲鈍吧,每天都和你在一起,可我怎麼沒感覺到你不舒服呢?」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和你在一起時,心情就會平靜一些。而且一大早就和你見面。我也不會亂撒氣。」

「有什麼理由嗎?」我饒有興趣地問道。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每天早上,除了你,我跟誰都不想說話。」

聽到由利這樣說,我的心情變得有些複雜。

「每天早上,如果沒有你使我心情平靜下來的話,可能會出大亂子呢。」

「什麼大亂子?」

「這是秘密!」由利說著,露出了一個詭秘的笑,「反正就是一個秘密。你感冒不去學校的時候,這種大亂子便會出現。」

「我是你的冷卻劑?」

「太對了!」她很堅定地說。

這便是由利的解釋。但是,對於還不懂束縛與嫉妒之間差異的少年們而言,由利的語言是很難以理解的。由利和他們在一起,經常會發生一些無謂的爭執,然後便以分手告終。

大部分都是她覺得對方太麻煩而主動提出分手的。而我則是不斷地從剛剛了結的麻煩中脫離出來,很快又被捲入另一場麻煩之中。

由利真是一位戀愛高手。她現在的男朋友名叫武田寬一,原本是一個棒球少年。在我們學校,他是名列前三的明星級棒球游擊手。他的水平很好,在今年的夏季比賽中,還打進了前三名。我和由利在我家觀看了他的最後一場比賽,當然是在地方頻道上直播的。那還是暑假前的事情。

「你不去給他助威,沒關係吧?」

「沒事的!」

「是他不願意讓你去嗎?」

「他叫我去了,但是我拒絕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