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七章

後溝村又出事了。

村幹部們在關帝廟後院半夜三更秘密開會。

「老白那個傻兒子死了,上次就是他發現了水,領走了十萬塊懸賞。這次,他在地道里挖煤,不小心發生了塌方,等抬上來的時候已經咽氣了……」村副書記前去作了認真的調查。

「是不是原來那個滲水的地道發生了塌方?」婦聯主任問了一句。

「不是,新開的一個口子。」副書記回答。

「死人有什麼奇怪的!過去開黑煤窯,哪年不死五六個人?現在,死個個把人,說明我們已經把出煤死亡率降到了最低。」副村長過去曾經和大黑一起干過黑煤窯。

「過去,政策寬鬆,死幾個人不算什麼。現在,從上到下都搞以人為本和問責制,但凡死人都要追究責任的。前段,水峪溝煤礦死了二十六個人,省里有個高官被免職了,礦務局局長、書記也被撤職,礦上的王書記還進了班房……」團支書是個回村的高中生,「咱們地下開礦,本身就不合法,死人的事情暴露出去,整個班子端了不說,還要有人進班房。」

「你他媽妨主貨!屁的業務不懂,就懂整人!」治保主任看不慣團支書。

「治保主任,嘴巴乾淨點兒。」村支書火了,「小後生說得不是沒有道理,過去死人很平常,現在死人要賠償。這是基本政策,懂不懂?」

「賠多少?錢從哪裡出?」副村長有些沒底。

「國家標準是死一個二十萬,誰家死人誰出錢。」團支書有了書記撐腰,說話很大膽。

「那些公開的煤礦,產權是國家或者大煤老闆的,出個幾十萬上百萬是小菜一碟。而我們的黑煤窯都是村民自己的,村委會只抽一些份子錢。老白出事,說明他家的安全生產沒有搞好,村裡不僅不應該給他錢,還應該重罰那傢伙。」副村長平常對老白意見很大。

「老白兒子死了,確實值得同情。」婦聯主任也有些牢騷,「可不能因為這個原因,就敲詐村委會,說不過去吧。」

「我說,咱們還是應該看大局,把問題消滅在內部比什麼都好。咱們不怕老白在村裡鬧事,就怕他在外面鬧事。如果咱們地道煤窯被關停,住班房是小事,家家戶戶要損失五六萬,整個村子損失將近兩個億,實在算不過賬來,還是要把老白賠償問題處理好。」村支書向來說話最有分量,「我們還是聽聽村長大黑的意見吧。」

「好,我說一說。」大黑從聽到出事的那一刻,就一直考慮如何解決問題,「按照書記的主導意見,老白的賠償問題一定要辦,而且要辦好。外面死人給二十萬,咱們賠償二十三萬,比外面的賠償高,這樣就能堵住老白的爛嘴。另外,也要給村民強調:不能到處胡說,如果發現有人泄露秘密,一經查實,賠償款中的二十三萬,一多半,就是十三萬,必須由『長舌頭』的傢伙承擔,這樣才能從根本上保守秘密。你們同意不同意?」

大家不約而同舉起手來,一致表決通過。

「另外……」村長大黑稍稍停頓了一下,「這次事故,給我們敲響了警鐘。以後,要學習日本鬼子『保甲連坐』的辦法,每個支委負責承包一定戶頭的安全生產,將來,哪家出事由分片包乾的支委負主要責任,包括經濟的和政治的。怎麼樣?」

「經濟的指什麼?政治的指什麼?」治保主任不明白。

「經濟的,就是扣除全年崗位津貼三萬元,至於政治的,如果出事坐牢,承包人首當其衝。」大黑這麼辦事,目的只有一個,讓每個人真正負起責任。

「這個是不是有些苛刻?」副書記有些不情願。

「別人出事,我們坐牢,不合理吧?」治保主任也有疑問。

「我能不能辭職,家裡孩子還小,需要專門照顧。」婦聯主任打了退堂鼓。

第一項賠償問題順利解決了,第二項安全生產的責任問題卡了殼。

「老書記曾經說過,當支委不僅是榮譽,更重要的是責任。」到了關鍵時刻,還是兄弟講義氣,大黑的親信副村長站出來發言,「咱們村搞地道戰的前期費用,可是人家大黑出的,到現在還沒有全部償還人家。自古,出錢的不擔事,擔事的不出錢。總不能把一切都推到村長一個人身上吧。」

「是不公平。」團支書附和不為別的,而是為了拍書記的馬屁。他最清楚,這屆書記和村長穿著一條褲子。

「咱們村自從大黑上任以來,通過搞地道戰,徹底擺脫了貧困村的帽子,就沖這一點,不能讓大黑全部擔責任。」另外一個副村長也表了態。

「不想負責任,不配當村幹部。」一個支委也支持大黑。

會議的氣氛,開始朝著有利於大黑的方向慢慢扭轉。

最後,還是老書記發言:「可能,很多人不明白,當初我為什麼要引薦大黑擔任村長?現在,我告訴大家:一個窮村子要想徹底翻身,需要一個有實力、有責任心的帶頭人。大黑雖然是個小煤窯主,可符合這兩個條件,所以,我就帶來了……」

剛才那些反對者有些臉紅,贊成者興奮起來。

「我說,開黑煤窯、安全連帶責任,都是大事,可從國家大法上來講,又不合理,屬於典型的土政策,我建議仿照當年安徽小崗村大包乾的做法,集體表決,人人簽生死文書,個個不能置身事外,怎麼樣?」老書記從左到右,仔細觀察所有人的表情。

「那就表決吧。」副書記提議。

令大黑根本沒有想到的是,所有人都贊成,所有人都簽了生死文書,其中包括那些最初的反對者。

兩份生死文書,一份村委會存檔,另一份放到了關帝廟關老爺的神像下面。

「最後一件事,就是新農村的規劃,我給大家說一下。」大黑把規劃圖整體展開,「還是當初江南水鄉的整體設計,只是個別地方做了調整。」

「什麼地方?」副書記詢問。

「就是水系和外圍。」大黑用手指著綠線和紅線。

「調整的出發點是什麼?」副村長看不出來。

「還是為了村裡的安全問題。」大黑詳細解釋。

「什麼安全問題?」老書記非常關心。

「就是煤礦安全生產的問題。」大黑一邊說一邊用手比畫,「咱們村搞地道戰,需要一個相對封閉的安全體系。目前,儘管我們在外圍設了三道流動哨,但仍不安全。我是這麼設想的:新村在前,老村在後;新村地勢低,老村地勢高。從外面到老村,必須經過新村,將來老村搞生產,新村作掩護……」

「我建議在新農村外圍挖一條壕溝,把水引進來,形成護城河,從外面進新村,中間鋪設一個大弔橋。將來,我們認為安全的人,就可以放橋下來,讓他順利進村。如果我們感覺到危險分子到來,就可以找個借口,把弔橋拉起來,不讓他進來……」大黑把全部想法說出來。

「好。新農村建成以後,我們村真成了當年打日本鬼子時候的堅強堡壘了。」副書記讚不絕口。

「有創意、有意思、有文化。」副村長很滿意。

「大黑,你真不愧是當年游擊隊長的孫子。」另外一個副村長喜笑顏開。

「咱們這是新農村,還是橋頭堡啊?!」儘管團支書開玩笑,但並沒有反對的意思。

「將來我給你們負責管理弔橋。」治保主任哈哈大笑。

大黑看到絕大多數人贊成,內心也很高興。可是回頭一看,老書記臉色陰沉,他心裡有些發冷,儘管老爺子在大多數場合都抬舉自己,可眼下有些意外:「老書記,你……」

「恢複原狀,不搞這些不倫不類的東西!」老書記口氣不容商量。

「為什麼?做這種規劃花了三百萬呢。」大黑接受不了。

「是啊,挺好的。外面有河、有弔橋,裡面有人、有地道。」大黑親信也不理解。

「看來,我當不成弔橋管理員了。」治保主任最明白,只要書記有疑問就很難通過。

「一句話,你們就什麼都明白了。」老書記把大衣披上,「我說大黑,大家表揚你精明,怎麼能精明到愚蠢的地步呢!」

「我怎麼就愚蠢了?」大黑第一次聽到恩人這麼調侃自己,有些接受不了。

「這不是賊喊捉賊,自我暴露嘛!」老書記恨鐵不成鋼。

剎那間,所有人,包括大黑如夢方醒,恍然大悟!

五台山集福寺過去是個尼姑庵,尼姑庵里的一切本來都是比丘尼的,包括塑像之類,可誰也沒有想到的是,在這個尼姑庵里供奉著一個肉身的大男人,而且是九百多年前的肉身男人。

說來也奇怪,肉身男人在高台上靜靜站立了那麼多年,竟然在當年抗戰的時候,突然有一天長出來頭髮,長出來指甲,把當時躲在這裡求佛的第二戰區司令閻錫山嚇得魂飛天外。閻錫山本是五台人,曾經留學日本,三十年代以後,中央軍、共產黨、日本人等等都覬覦山西這塊肥肉,閻錫山形容自己的處境是「在三個雞蛋上跳舞,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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