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章

在大多數人心目中,豪華娛樂場所,都是在交通顯眼的路口,都是在高檔大酒店裡,都是在山清水秀的風景區里,都是在金碧輝煌的霓虹燈下。

可北京最高檔的一個私人會所,卻顛覆了所有人的思維:這是一處外表看來非常普通的幾進院落的大宅院,青磚灰瓦,門前冷落,寂靜無聲,除了大門口掛著幾個吉祥的紅燈籠,紅燈籠上懸掛著私人會所的名號:黃氏溫泉會館。其他沒有任何跡象能看出來,這是紙醉金迷的地方。

大宅院,曾經是明代一個王爺的府邸,大大小小几十個房間,磚牆陳舊,門楣無光,甚至院落里的地磚因為經歷了太多的風風雨雨,變得坑坑窪窪,凹凸不平。如果能看到整修的痕迹,那就是走廊和後面的花園,過去蜿蜒曲折的走廊,年久失修,倒塌不少,近來有人把廢墟清掉,重新做了一次彩繪,當然不是那種艷俗的濃墨重彩,而是輕描淡寫之後又重新做舊,不仔細看的話,以為是前朝遺物。

大宅院的新主人對宅院真正動過大手術的地方就是後花園,因為經年曆久,王府花園變成了垃圾堆放場,人們從這裡都要掩鼻而過。

經過大規模的投資整修,垃圾全部被清理出去,地下的大坑重新鋪上石頭,種上荷花,引來清泉,大坑的周圍,遍植柳樹,並且從河北曲陽買來大批的珍貴石頭,最後堆成了一座崎嶇高聳的假山,更讓人想不到的是,假山上還建造了圓錐形的風波亭,圍繞這個制高點,零零散散布置了幾個建築小品:迴廊、碑亭、小橋……

當然還少不了許多名貴的樹種,當水滿為患、野鴨成群的時候,一幅江南園林的畫圖,就完整地展現在人們的面前。

大宅院那大大小小几十間房子,外表沒有什麼大的變化,就是坍塌危險的局部,進行過加固處理。裡面卻花了不少工夫:不結實的木樑,全部換掉,取而代之的是原汁原味的新材,並且進行了細微的描繪處理。房間裡面的結構,進行了完全的改造,通水、通風、通暖,特別是專門設置了外表看來古典考究的衛生間,徹底彌補了老舊建築的天然不足。

在這裡吃飯、洗浴、聊天、喝茶……一切消費行為都要付出昂貴的代價,在那些不懂行的人看來,這個地方有些漫天要價,每一項消費都要比豪華的五星級飯店高許多,心裡多多少少會有些牢騷和不滿,有人發作出來,有人即使不發作,也流露到表情上。

最讓他們接受不了的,是這裡穿著唐裝的接待員,他們針對客人的不滿,不僅不做任何解釋,反而隱隱約約流露出來鄙視的神情,弄得彼此非常尷尬……

只有像段天生這樣的人,來到這裡,會感到滿心歡喜,物有所值。那些別人看來黑糊糊、油乎乎的老舊傢具,卻是貨真價實的明代紫檀;那些別人看來暗淡無光、陳舊破敗的書畫,卻是原汁原味的黃公望、王原祁、傅青主的真跡;那些別人看來奇形怪狀、毫不入眼的破舊擺設,卻是唐代渾源窯、宋代介休窯、元代霍州窯、明代陽城窯燒造的精品;那些放在位置顯眼處外表風化、斑斑駁駁的佛像,卻是毫無懸念的隋唐「聖物」……

總而言之,在這裡每一件不起眼的東西,只要任何一件流落到香港或者國外的拍賣行,就是一棟大樓也換不來的天文數字。

「兄弟啊,你越來越有品位了,能找到這麼『奢侈』的地方。」段天生一邊走一邊誇讚。

「有你這麼好的師傅,怎麼也能帶出一個會消費的弟子吧。」趙國忠從書記喜出望外的談話中就能感覺出來,自己精心設計的大戲悄然拉開了成功的序幕。

「不說吃什麼、喝什麼、玩什麼,單單就憑讓客人大開眼界,多高的價位,也不過分。」段天生選擇了一個風情別緻的大套房,客廳里擺放著古代的鴉片床,躺上去非常舒適,往裡面一看,不用多問,就知道那是傳說中的「豹房」。

珠簾背後,「豹房」的前面,是晚明風格的木雕大型龍鳳洗浴木桶,鴛鴦們赤身裸體鑽進去,漂浮著雪蓮的熱水就慢慢沒過上半身……

當然,最舒服的,還不是鴛鴦木桶洗浴,而是那個特別精緻、雕滿明代春宮圖的檀香木架子床,它體量龐大,像個小閣樓一樣,有上下兩層床那麼高,中間有扶欄和護床。

過去的王爺,就是一邊看著木雕的春宮動作,一邊雙手扶在架子床上,身臨其境,做著各種魂飛天外的動作……

段天生和趙國忠躺在客廳的鴉片床上,從木雕花窗往外看,那是後花園的「江南園林圖」:奇石、飛泉、圓亭、名花、奇樹……

江南春色,盡收眼底,讓人心曠神怡。在他們欣賞風景的同時,一桌古色古香的飯菜,就擺滿了鴉片床中間的細長條桌上。

「咱們煤城要有這麼一處高檔會所就好了。」趙國忠說話,向來有言外之意,「又是文化名城,又是大款雲集,好像咱們那裡也有不少過去晉商的豪宅,改造成這麼一個樣子,既能展示文化底蘊,又不缺乏消費人群。」

「做不起來。」段天生當頭給他澆了一盆冷水。

「為什麼?」趙國忠不明白,市委書記段天生最熱心文化產業,主政煤城這麼多年,從來沒有過任何實際動作。

「消費人群層次太低。」段天生嘗了一口江南小菜,特別地道。

「這和消費人群文化層次有關係嗎?」趙國忠理解了他的半句話。

「當然。」段天生用筷子夾起來一片醬鴨肉,沒有送到嘴裡,夾到半空欣賞,「就和這江南風味一樣,品嘗文化產業的人,一方面需要很好的經濟基礎,另一方面需要很高的鑒賞水平。不然的話,這片最富特色的江南醬鴨,和咱們鄉下農民做的鴨肉沒有什麼區別。」

「你是說,咱們的煤老闆,有錢但沒有消費品位,所以,咱們的文化產業做不起來。」趙國忠發現,段天生已經把那片醬鴨送到嘴裡,細嚼慢咽,認真品味。

「不是我說的,而是很多北京人都這麼說。」段天生嘴裡含著東西,說起話來齉聲齉氣。

「別聽北京人的,他們忽悠你。」趙國忠一語雙關。

「我認為不是忽悠。」段天生近來常常和趙國忠意見相左,「我想也是這麼回事。」

「怎麼回事呢?」趙國忠把溫好的古越龍山花雕酒給他斟滿。

「這麼說吧。」段天生把酒一口喝下去,「不管什麼產業,消費主體都是有錢人,只要有錢人喜歡的,這個產業發展得就好,比如房地產、豪華汽車等等。文化產業也如此,北京的大款里,文化人居多,所以這裡的文化產業特別發達。一個小畫廊、一個小古玩店,就是我們一年的收入……

「而山西呢,有錢的都是山裡的土老帽兒,像大黑那樣的人佔了大多數,他們有了錢,想的就是買房子、買汽車、去賭博、搞女人……他們根本不懂在文化領域投資和消費!」段天生鄙夷不屑。

「他們不懂,可是你懂啊!」趙國忠回敬了他一句。

「我懂,我敢在那個破地方大手大腳地消費嗎?我那不是吃多了自我暴露嗎?再說,光咱們幾個人就能把煤城的文化產業消費起來?」一連幾個反問,段天生就把趙國忠說得啞口無言。

「那你說怎麼辦呢?文化產業,不是一般的產業,裡面包含著祖先給我們留下來的精神財富,做大文化產業,也能把祖先的精神發揚光大。」趙國忠這個時候,像當年的詩人、當年的教師,充滿了責任感。

「還是我那個老辦法。」段天生說話的速度要比吃飯的速度慢很多。

「什麼辦法?」趙國忠加緊動筷子,下面還有「大戲」要唱。

「只有在電視劇里做文章。國家台也好,北京台也好,誰做山西題材的電視劇,咱們贊助他三五百萬,但必須給我們署名,必須給我們榮譽。至於人家怎麼具體操作,怎麼掙錢,我不管,也管不著。只要這些片子一播,老百姓不明就裡,看到署名里有我們,大家就認為政府在文化產業上是很有作為的。」段天生在這方面的經歷,屢試不爽,名聲不小。

「原來政府和我們煤老闆一樣,在文化上不思進取,不扶持原創,只是在花錢買虛名啊。」趙國忠一下明白了那些轟動全國的電視劇是怎麼回事了,「怪不得好些山西題材的電視劇,都在糟蹋山西人。起初,我還以為本土作家、藝術家因為個人失意,藉機發泄仇恨。原來根本不是這麼回事。人家一開始就戴著有色眼鏡觀察我們,戲弄我們,你還給人家大把掏錢,實在太冤枉了!」

「個別細節戲弄戲弄、個別人物挖苦挖苦,這樣才有看點嘛。」段天生臉色微紅,不是因為聽了小趙的批評,而是因為喝酒太快,「只要總體不錯,能讓山西露臉,能讓個人露臉,我就很知足了。」

「書記,你錯了。」趙國忠好像這麼多年來第一次糾正他,「現在這個年代,細節決定成敗,細節決定一切。現在的電視劇,編劇、導演、演員一起糟蹋山西人包二奶,做土匪,當奸商,嫖女人,賄賂官員……那些骯髒的細節,可把山西人名聲糟蹋壞了。這樣的電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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