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葛瑞指著西牆:「迪蕊提過隔壁是音樂室,裡面有一台音響,是尼克的艾斯姑姑的。剛才他們整群人從圖書室里冒出來的時候,佛提斯丘醫生進了音樂室。」

「佛提斯丘醫生是嗎?那我們現在聽到的……」

「我們現在所聽到的,斐伊,是吉伯特與蘇利文的作品從LP唱片里放出來的聲音。音樂是一兩分鐘前由『英國皇家海軍圍裙號』開始的,現在放到『日本天皇』,接下來大概還有別的。那是台很有力的音響,而且他把音量開得很大。整個房間都在震,對不對?但房門是關著的,牆壁也很厚,幾乎聽不見歌手在唱什麼。」

「哦,嗯。吉伯特與蘇利文對我們無傷。但今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葛瑞?你不打算告訴我嗎?」

「如果告訴你會有任何好處的話。」

「我遲早一定會聽說的。不管是什麼事,聽你說總比聽別人說要好。拜託,葛瑞,別這麼殘酷。你尤其不應該殘酷的啊。告訴我吧!」

房裡窒悶的空氣繼續讓他喉頭髮緊。他走向朝南的窗子,打開其中一扇。一陣清風吹來,他可以聽見圓石沙灘上浪潮扑打拍擊的聲音。他要講的故事似乎就沒那麼清了。他儘可能說得簡短,從他們抵達布羅根赫斯講起。任何提及斐伊名字的地方,他都輕描淡寫地帶過。但這仍然花了不少時間,就連LP唱片都在他講完之前就抵達了那轟轟烈烈、鐃鈸交鳴的高潮。

斐伊全神貫注地聽著,有時候跑向他然後又退開。

「最後一個問題,葛瑞。這整件事里有沒有哪一點是特別讓你感到奇怪的?」

「唔,有。如果我們相信潘寧頓·巴克里所說,有人持左輪槍闖入,而我確實相信他,儘管情節聽起來非常不合理……」

「如果我們相信這一點,怎麼樣?」

「就算有人扮鬼並開槍射了一發空包彈,但那個闖入者以為他在做什麼?如果你拿起一把左輪手槍,沒有檢查裡面的子彈,」葛瑞論道,「裝滿了空包彈的槍看起來跟裝滿了實彈的槍完全沒有差別。」

「好吧,那又怎麼樣呢?」

「那個『鬼』是知道槍里裝著空包彈,只是想用它來警告或嚇一嚇被害人呢?還是他真的是想一槍射穿潘叔叔的心臟?那些空包彈是怎麼回事?是誰把它們裝進槍里的?如果不是巴克里先生自己裝的——」

「不是他裝的。」斐伊更加專註了。「我可以告訴你這一點,雖然我沒辦法告訴你其他的事。空包彈是迪蕊買來親自裝進去的。」

「迪蕊?」

「當然是她。他狀況不好已經有一陣子了(這我們不是已經知道了嗎?),她非常怕他會自殺。她不敢幹脆地把槍偷走丟掉,換了是我就會這麼做。她沒有告訴我這一點,但我了解迪蕊。要是左輪槍不見了,他可能會開始考慮瓦斯烤箱或者毒——毒藥或者天知道什麼。所以她用空包彈掉包了實彈。」

「仔細想起來」——葛瑞眼神望著過去——「她是有說過她採取了一些防範措施,讓他不能開槍打自己或者打別人。但她剛說完這句話,我們就聽到槍聲,以為完蛋了。」

斐伊走過來站在他面前,靠近窗戶。再一次,一如往常,他清楚意識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葛瑞,聽我說!悲劇沒有發生,但原本有可能發生,甚至現在也還可能發生。我先前問你這整件事有沒有哪一點特別讓你感到奇怪。你的回答——原諒我這麼說!——是某個偵探小說式的疑點,正是男人會去注意到的。但我問的並不是這個意思。你一定看出來了。你不笨,你一定看出來了!」

「看出來什麼?」

「一年前,」斐伊邊回答,邊用一隻手撫上他外套的領子。「我來這裡擔任秘書,僱主是一個跟梅休先生不無相似之處的男人。兩個都是遁世的有錢人,傾向於悶悶不樂地想著自己的困擾!這棟房子也是位在鄉間,比深沙丘之屋更充滿爭吵不安!你難道沒有自問這會不會是歷史重演?你難道沒有在心裡想過,同樣的事情會不會又來一遍?」

「只有在一個方面。你和潘寧頓·巴克里之間有什麼嗎?」

「沒有、沒有,一千個沒有!我並不是很喜歡他,而就算我喜歡他,他也要不就是太專註於他自己、要不就是太專註於迪蕊,不會注意到我。而且我想他喜歡無病呻吟,我不相信他的心臟真的有什麼毛病。」

「那麼他沒有向你求婚羅?」

「哦,絕對沒有!如果他曾經對我表露出一丁點的興趣,我一定會馬上跑出這裡,好像老賀瑞斯·懷德費爵士在後面追我一樣。但事情看來豈不是很骯髒嗎?既然你似乎聽到了那個要命的女人暗示的那些話……」

「你是指艾斯姑姑?」

「是的,我當然是指巴克里小姐!今天晚上在火車上,我在想,不知你有沒有從我沒說的事情里猜出一些關於她的東西。她只有一項天分:她可以拿起筆來模仿別人的筆跡,讓那人看了會發誓說是他自己寫的。也許她沒有惡意,也許她插進一腳只是為了引起別人對她的注意。但不管她了!她並不算是號人物,巴克里先生才是。你對他有什麼看法?」

「原先我喜歡他,非常喜歡他,直到他在對話中第一次提到你的名字,帶著某種寬容的媚眼。之後他得在艾斯姑姑面前為自己辯護,他也辯護得很有尊嚴。儘管他們兩個人講的話都沒什麼道理,最後還是恢複了平衡,他看起來又是個很好的人了。但首先我要詛咒他的眼睛!……」

「葛瑞!別告訴我你是在吃醋!」

「你知道我是在吃醋。我會很樂意掐死任何你看過一眼的男人——或者是任何看過你一眼的男人。這是無可奈何的,你對我就有這種影響力。別人也許會說我是老古板……」

「葛瑞、葛瑞,誰曾經說你老古板啊?我可以告訴他們事情遠非如此,不是嗎?」

「這樣的話——」

「不,不要!放開我,我們不可以這樣!」

「為什麼不可以?既然你能夠這樣回應我的吻?」

「因為你不肯把事情看清楚!你拒絕看清楚!」

這一次,斐伊退到比較近的那部彈珠檯旁背靠著它,臉色潮紅,胸口劇烈起伏。隔壁的音樂室傳來一波愈來愈強的聲音。顯然佛提斯丘醫生對他第一次試聽吉伯特與蘇利文的結果並不滿意,又重新放起同一張唱片了。但斐伊對此毫不注意。

「葛瑞,停下來想想!你談到這個戴面罩穿黑袍的人時,總是用『闖入』這個詞。這是錯誤的用詞,再糟糕不過的用詞。因為這人並不是外來的闖入者,這點你我都知道。你們四個人——你自己、迪蕊、尼克·巴克里和多黎許先生——開著那輛班特利從布羅根赫斯過來。不管那個闖入者是誰,都不可能是你們四個其中之一。我說的對嗎?」

「對,我可以就這一點發誓!」

「那麼是誰?如果我們不真的相信會是廚子或者女僕之一,那麼就只剩下三個人了。一定是巴克里小姐、佛提斯丘醫生或是我。你也知道他們會說是誰,不是嗎?他們會說是我。別告訴我這樣說有多可笑,他們會說是我!當時我甚至不在這裡。我錯過了一班公車,得搭比較晚的一班,但誰又能證明這一點?等到警方介入之後——」

「你說警方介入是什麼意思?他們沒有報警啊!」

「親愛的,他們已經來了。那個艾略特先生現在就在這裡。我已經告訴你是什麼事讓我擔心得要命了。他們可不可能還因為桑姆塞的事要對付我?他們可不可能還在追查我?

「迪蕊也擔心這一點。她一直是個很好的朋友。她和巴克里先生都認識漢普郡刑事偵察組的督察長,我想他名叫維克。迪蕊說她想問清楚我目前到底是什麼處境。我說,『迪,你瘋了嗎?你不可以去找警察。你永遠不可以去找警察哦!』她說她不會,後來也發誓她沒有,我也相信她。

「但今晚發生的事改變了一切。一切全都回來了,那些混亂和骯髒和可怕的、沒完沒了的疑心。一個人真正的樣貌不是重點,問題在於別人以為她是什麼樣子。你可以猜到現在幾乎每個人都會怎麼看待我。我可能是——他們在電視上是怎麼說的——可能是有人要拿這件事來陷害我,不是嗎?但是對不起,葛瑞。原諒我!我不想用我自己那些愚蠢的小麻煩來讓你覺得無聊。」

「不管你的麻煩是什麼,它們對你有多重要、對我就有多重要。我恰好是愛上了你,我的甜蜜女巫。但我要再告訴你一次,你是過慮了。要是這事情會鬧大,但不會的,總之還有公車車掌可以證明你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至於過去的事,也都已經過去、被遺忘了。」

「我也要再告訴你一次,」斐伊叫道,「事情沒有被遺忘,而且永遠不會被遺忘。現在他們全都猜到一些了,他們一定會猜的。你的朋友尼克會猜他是不是像你以為的那麼聰明。」

「他的朋友尼克,」另一個聲音問道,「會猜或不會猜的是什麼事?」

通往通道的門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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