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你看到了?」

「我親愛的巴克里,有人確認了你的話也不需這麼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你可以告訴我整個來龍去脈嗎?」

正式介紹過尼克和葛瑞之後,潘寧頓·巴克里把他講過的那個故事簡短鮮活地大致說了一遍。

佛提斯丘醫生聽著,不時把重心從一腳移到另一腳。他是個四十幾、接近五十歲的男人,個子算高,手腳靈活,長形頭上零零落落的棕色頭髮已經退到頭顱的圓弧部分後面,帶著沉思神情的淡藍色眼睛四周滿是皺紋。

「唔!」故事講完後,他說,「唔!這是個密室類型的問題,嗯?」他的眼神始終沒離開過主人。「但這不是眼前唯一有趣的事。」

「怎麼說,奈德?怎麼說?」

「比較起來,我在這裡算是新來的。」佛提斯丘醫生對著大家說。「老先生在三月過世之後,我才被找來擔任——該怎麼說呢?——家庭醫生。要是我喜歡胡思亂想,我就會說這是一棟不健康的屋子,但我並不是這種人。不是出於醫學原因,這房子實際上遠不像看起來那麼潮濕。而且這裡具有一切舒適的設備,是我很喜歡的。藏量豐富的酒窖啦!簡直是奢侈淫逸的浴室啦!每間房裡都有冷熱水,還有插座可以插電動刮鬍刀。有人很喜歡那東西。這位先生」——他看著尼克——「你就是那位大家都在談、來自美國的繼承人?」

「原本是的,沒錯。」

「家人的意見不同已經解決了嗎?你叔叔本來並不確定可以解決,儘管他太有禮貌,不會當著你的面這麼說。不過!如果原先確實有家人意見不同的問題,我希望它已經以友善的方式解決了?」

「是的。」尼克回答。

「而且『友善』,醫生,」迪蕊做了個神氣活現的手勢,「還不足以形容呢!他們唯一意見不同的地方在於搶著要把東西送給對方。從來沒看過像我丈夫和尼克處得這麼好的人。一路下來都是一團和氣。」

「是嗎,巴克里先生?或許我最好查看一下。」

儘管他神態看來隨意、搖搖擺擺,儘管他沙啞、低沉的聲音似乎是用迂迴而非開門見山的方式討論問題,但佛提斯丘醫生向前逼近得那麼堅定,使得潘寧頓·巴克里退了好幾步,舉起一隻手彷彿是要阻擋攻勢。

「查看?」他複述。「這是什麼意思?你說什麼?你要做什麼?」

「如果你許可,我要看一看你。確切地說,我要你伸出手腕來讓我摸摸脈搏。身為家庭醫師的我可能有時候疏忽了職責,也許我對你糾纏得不夠,但我可不希望他們認為我跟福爾摩斯的助手華生醫生一樣反應遲鈍。老弟,看到你臉上的神色,就算不是醫生的人也會覺得不對勁。除此之外還有——」

「等一下。」潘寧頓·巴克里說。

他這突然爆出的一句話讓佛提斯丘醫生停了下來。主人不耐煩地舉起光溜溜的右手檢視手指,然後舉起左手,手裡握著一雙捲起來的橡膠手套。

「有些時候,」他宣稱,「我簡直跟艾斯黛一樣頭腦不清。有沒有哪位可以好心告訴我,我是什麼時候脫下這雙該死的手套的?我把它戴上是為了做某個示範什麼的,然後就忘了它。安德魯,我是什麼時候把它脫下來的?」

「老實說,我不記得。」多黎許先生說。「我們在這裡亂轉了好半天,非常不像樣,(慢著點,迪蕊小姐!)但我沒有看到什麼特別值得注意的動作。恐怕我是不記得了。」

「你能幫上忙嗎,尼克?我什麼時候脫手套的?」

「哪,潘叔叔!」尼克揮動雙臂。「你先前是在抱怨那雙手套有多累贅。我的印象是你先把它脫下來、握在左手,然後才衝過去開那扇窗子。但這只是個印象而已,我沒辦法發誓保證。葛瑞?」

「我也跟多黎許先生一樣不記得,」葛瑞回答,「不過你說的似乎沒錯。」

「儘管奈德·佛提斯丘,」潘寧頓·巴克里繼續說,「說這裡有很多舒適的設備,但這裡舒適的設備遠不如應該有的多,而如果我繼續是屋主的話,也會增加更多。甚至一直到軍隊在戰時佔據這一帶的那時候——他們雖然沒佔據綠叢,但是佔了利沛屋——都還沒有半條通到海岸的電纜。」

「抱歉,潘叔叔,」尼克非常熱切認真地反對道,「你是不是有點搞混了?以前就有電燈了,不是嗎?」

「我沒有說以前沒有電燈。我說的是我們沒有電纜可以接電力公司的電。」

這時他把橡膠手套塞進他吸煙夾克的左側口袋裡,似乎是要徹底擺脫它們。

「事實上,尼克,當時我們有部私人發電機:如果你記得的話,它總是出問題,讓整棟屋子在不方便的時刻陷入一片漆黑,然後就得去修理它。如果沒有僕人在,你祖父也可以應付那些修理工作。我沒有辦法應付修理工作,這讓他有充足的借口可以鄙視我。我提到這一點是因為……」

「因為你想要讓我分心,對不對?」艾斯黛的叫聲具有等同於撲過去的效果。「你不想讓我說出我必須說、我一定要說、我會說出的話,不管你怎麼試著阻止我!」

「自製一點,艾斯黛。我提到這一點,各位女士、各位先生,是因為它跟我們的問題有關係。」

「怎麼樣?」他妹妹追問,同時舉起編織袋和蜂蜜罐。「怎麼樣、怎麼樣、怎麼樣?」

「我說了,我沒辦法修理髮電機。我唯一一項實務性的天分是在於開鎖。只要有一段彎曲的鐵絲,或者甚至是一根拉直的迴紋針」——潘寧頓·巴克里看著艾斯黛的同時似乎在對自己數數——「我幾乎就可以撬開任何鎖。至於你自己的天分,艾斯黛,這我們就不討論了,因為到目前為止,你似乎都沒有能力使用它。現在,看這裡!」

他大步走向左側的窗戶,朝夜色做了個手勢,然後轉過身來。

「戴面罩穿長袍的入侵者從這扇窗子出去,之後窗子從裡面上了鎖。他是怎麼做到的?如果這問題是有關於撬鎖,我或許可以試著示範給你們看。但我們面對的不是鎖。我們都看到了,這裡我們有的是一個結結實實的金屬勾扣,當時穩穩地扣住了。因此……」

「我再問你一次,潘叔叔。」尼克說。「現在你仔細看過窗子、知道困難所在了,你確定那個人不可能是躲在窗帘後面,然後趁你不注意的時候穿過房間溜出去嗎?」

「我確定嗎?我完全確定嗎?尼克,這對於宇宙間任何一個問題都是項很高的要求。我不認為事情是這樣的,不。但同時……」

「哦,全都是一派胡言,比一派胡言更一派胡言!」艾斯黛抨擊道。「事實上你說的,只是你什麼辦法也沒有,只想要我們接受這個愚蠢的故事而不問你任何問題。」

「這是個愚蠢的故事嗎?既然奈德·佛提斯丘似乎也確認了它……」

「啊,但是他有確認嗎?如果親愛的佛提斯丘醫生就某件事情發誓」——艾斯黛狠狠吸一口氣——「就算我不能相信,我也或許會相信,如果你知道我的意思的話。但他到底怎麼說?」

「唔,他人就在這裡。你何不問問他?」

「嗯!」佛提斯丘醫生說。「嗯!」

搖搖擺擺、手腳靈活、身著花呢布料的他,一手抹臉彷彿是在按摩臉部,然後他輪流向尼克和葛瑞發話。

「巴克里小姐太抬舉我了,先生們。我從來就沒有對這個世界上的太多事情感到確定過。而且我的短處很多,儘管我試著彌補它們。我酒喝得太多,這點你們如果還沒聽到也很快就會聽到。但我很少受到酒精的影響,更從來不曾因此失去能力。巴克里小姐本人也可以作證,我今天晚上沒有喝酒。

「你們或許已經、或許還沒聽說,晚飯後我們各自分開去做自己的事。我的卧房雖然比這間圖書室小得多,不過就在圖書室的正上方,在西廂的最底端,有兩扇窗子朝北、朝前,一扇窗子朝西。我想我大概是在八點半的時候上樓回房的。晚飯後我的朋友巴克里給了我一根品質絕佳的雪茄,而且我也有很多東西要讀。」

「無疑是專業書籍吧?」安德魯·多黎許以一個堂皇的人對另一個堂皇的人說話的口吻說。「你在埋頭讀《英國醫學期刊》?」

「唔,不是的。不是《英國醫學期刊》。先生,做我這一行的很少會嫌工作不夠,不像你在電視上看到的那些醫生。事實上,我是在讀一本偵探小說。」

他的視線再度來回於尼克和葛瑞之間。

「現在這一點看來十分合適,雖然沒有什麼致命的事情發生,也(至少讓我們如此希望!)不太可能會發生。然而,當我坐在卧房裡抽著雪茄、朝第五章邁進的時候,我並不完全感到很高興。在晚餐的時候有某種暗示——或者也許該說是一種氣氛,而非暗示——新繼承人抵達之後會有爭吵。什麼樣的爭吵,沒人說;沒人對我透露。的確,何必對我透露?

「中間有過一次不重要的中斷。我的雪茄抽完了,小說里的犯罪已經發生了,調查正在進行,這時我似乎聽到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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