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鎖在準星里的戰友

杏花文化不高,但日本字的形狀她還是認識的。

杏花瞪大了眼睛,指著日本旗問井上小林是怎麼回事。井上小林反應很快,只愣了片刻,就攤開兩手,搖搖頭,意思是他也不知道。不知道?出了這麼嚴重的事情,杏花也不會輕易放過的。杏花呼地站起來,彎眉上挑,杏眼倒立,說井小林,你必須說清楚,哪來的日本國旗,上邊還有日本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叢柞樹葉的縫隙里,露出三祥的臉。

三祥驚訝地看到這一切,一扭頭,悄悄走了。

井上小林聽到身後有樹葉聲響,急忙迴轉過身。杏花一把扯住他,說不要走,你不把這個事情說清楚,哪都不能去!

見杏花真的火了,井上小林只好找個棍子,要在地上寫字。

可是,地上除了草,就是樹葉子,沒有一塊裸露的地方。

井上小林朝四周看了看,見不遠處有塊褐色的大石頭。他扯一下杏花衣襟,走了過去。井上小林從地上撿起一塊小石頭,砰地一摔,碎石轟然炸開,裂變出好幾塊小石子。井上小林四下看看,挑選一塊尖利的石子,拿起來,在大石頭上咔咔咔划了起來。很快,褐色的大石頭上出現了五個字:撿的。取暖用。

寫完了,井上小林再次提拎起他的夾襖,把國旗塞進去,穿在自己身上,又比劃幾下,意思是說,你看,這樣衣服就厚了一層。

杏花太喜歡井上小林了。女人一旦喜歡上哪個男人,就特別相信男人的話。

杏花說,我的老祖宗喲,你怎麼什麼都敢撿喲!拿日本國旗取暖,虧你想得出來!

杏花還說,這要是讓日本人看見了,說你污辱他們,非槍斃你不可喲!

杏花又說,就是中國人看見了,以為你通日本人呢,也沒你的好啊!

井上小林又在石板上寫,沒事的。只有你知道。

杏花看他憨憨的樣子,即氣不起來,也恨不起來。杏花嘟起嘴,誇張地張開兩隻手,鷹一樣飛在頭上,要掐他。井上小林並不躲,還故意向前湊湊,讓她掐。杏花一副咬牙切齒的樣子,卻使個小勁,輕輕在井上小林的臉上點了一下,一下捧起這張臉,仔細端祥起來。端祥了半天,杏花閉上眼睛,將嘴唇遞上去……

他們並不知道,三祥帶了七八個人,正悄悄趕過來。

杏花跟井上小林往山下扛乾柴草。扛到山下能上車的地方。

杏花沒有井上小林扛的快,幾個回合下來,她漸漸落後了。井上小林哇里哇啦,比劃著,意思是讓杏花在山下歇一會兒。

三祥在井上小林必走的地方下了暗索後,再讓一個人去穩住杏花。

當井上小林走過來時,三祥和夥伴一拉拴在樹上的繩索,繩索立刻跳了起來——「撲騰」一下,井上小林重重地摔倒了。扛著的乾草沒了支撐,都壓在井上小林的身上。這時,埋伏好的四五個人一齊上來,七手八腳,死死摁住了井上小林。

他們捆緊他,塞了嘴,麻袋套在頭上……

杏花找上來後,只看見地上的鐮刀,四下瞅瞅,不見井上小林,便喊了起來:小林!小林!井小林!

杏花一屁股坐地上,說小林,叫你跟我藏貓貓,看我一會兒怎麼收拾你!

此時,三祥他們就藏在離杏花不遠的壕溝里。茂密的樹木「頭簾」一樣遮掩了壕溝,杏花幾次走到溝邊,她的鞋離三祥腦瓜頂多尺把遠,卻一次次走了過去。

杏花急壞了再次東一頭西一撞地找,也不見井上小林,這才慌了神。正在這時,山崗樑上走來個瘦子。瘦子身上背個口袋,估計是抄近道走親戚的吧?杏花也顧不了許多,連忙上前打問。聽杏花描述完井上小林的樣子,瘦子指指身後的山崗梁說,噢,我看見了,往那邊走了。剛過去!

杏花怎麼也想不明白,山崗梁那邊是古洞屯呀,他怎麼會往那走?

古洞屯新發現了礦,這樣,那裡就打破了以往的平靜和安寧,成為又一個多事的「馬蜂窩」了。頭幾天井上小林還說,盡量離那地方遠點。

他怎麼會往那跑?

杏花猛然想起日本國旗的事,自言自語道:我都諒解你了,還使小性子,真是的!

騰騰騰,杏花加快了腳步,追了過去。跑了幾步,杏花又掏出身上的鍋底灰,胡亂向臉上擦了擦。

杏花一走,三祥向同伴揮了揮手,一歪頭,指揮幾個人抬了井上小林,鑽山了。

天已經黑了。杏花急得哭了起來。

杏花還有一絲希望,那就是,井上小林回家了。

回家一看,井上小林根本沒回來,一絲不祥的預感冒了出來:出事了!肯定出事了!

大哥杏樹不在,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杏枝聽了後,只是歪歪嘴,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杏花知道,杏枝少條胳膊,未婚妻又黃了,這些賬,都記在了井小林的頭上。幸虧,杏花留個心眼,沒有說日本國旗的事。杏花媽聽了後,甚至幸災樂禍起來,說,啞巴就是啞巴,咱家對他那樣好,走了,連個招呼也不打,哼!

杏花爹詳細問了過程,想了半天,說,沒聽說日本人抓人吧?再說了,日本人要是上山抓人,肯定呼呼號號的,你也不能一點不知道啊?

杏花爹左想右想,一句「井小林沒得罪誰吧」,一下提醒了杏花。杏花突然明白了什麼,隨手提把壯膽的鐮刀,一頭鑽進夜幕……

杏花火速來到富源屯,徑直去了三祥家。三祥果然不在家。杏花問三祥上哪去了。三祥媽吱吱唔唔一陣,也說不出所以言來。女人的直覺往往是很準的。肯定是三祥做了手腳。上一次,三祥出了大丑後,一直懷恨在心。杏花也想,憑三祥那兩下子,肯定是對付不了井小林的。杏花突然想起來,孫三祥是個獵手啊!

這一趟大溝十幾個屯子,獵手不下幾百個。孫三祥卻是公認的「大拇指」。前邊說過,別說在小小的興隆溝啊,就是在整個逃鹿溝,孫三祥打獵的手把也是數一數二的。再狡猾的狼頭、狐狸頭、黃皮子頭(鼬鼠)、蛇頭,多少獵手都對付不了,都逃不出孫三祥的手。這裡所說的「頭」,就是挑頭的傢伙。用人類的話說,就是「領導」。這些頭兒或領導往往身經百戰,九死一生,如果也像人類有寫手的話,哪些傢伙的逃生經驗都可以寫成一本傳奇的厚書。前年,永淳屯犯了「母狼災」。這條母狼,禍害了無數家畜,還傷了七個人。全屯的獵手全出洞,設埋伏槍、挖陷阱、下套子、安拍子,卻傷不著它半根毫毛。弄得永淳屯大人孩子夜間不敢出門。就是大白天,也要萬分小心結伴而行。實在沒招了,家家戶戶湊錢,才請了孫三祥。孫三祥來後,也不背槍,在屯子走了幾圈兒。然後,仍然不背槍,獨自一人上山查看地形。

時逢隆冬,大雪鋪天蓋地。孫三祥反穿羊皮襖毛朝外,頭戴白色的翻毛帽子,嗖嗖嗖,一個勁地擦獵槍,卻不急著走。永淳人著急了,催他。孫三祥說,我在等雪。永淳人催了他多少次,他都說,我在等雪。永淳人私下議論,孫三祥心裡沒底了,才這樣捱日子。現在到處都是雪,還等什麼雪?永淳人都不抱什麼希望了,甚至在暗中嘀咕找別的獵手,孫三祥卻背起獵槍,上山了。孫三祥的腳步,是同那場鵝毛大雪一起來的。孫三祥把自己埋在一個凹坑裡。本來就穿了一身白,現在,讓大雪染得更白了。兩天兩夜,孫三祥經過大雪的化妝,把自己當成大雪的一部分,把那個凹坑抹平了。

那天早上,孫三祥的後背,果然託了大母狼的屍體。大母狼一身白毛,頭上卻長了塊雞蛋大的黑腦門。被它傷過的人一看,說,對,正是這個傢伙,黑腦門兒!

眾獵手都稱讚孫三祥,說這條大母狼太鬼,他們根本沒有放槍的機會。孫三祥舉起槍管,說這條狼嗅覺太靈了,百米開外就能聞到獵槍的火藥味道。嘿!我要不在槍管抹上羊油,也靠近不了它啊!

正當大夥慶祝孫三祥得勝歸來時,孫三祥說,禍害還沒有根除。大家瞪著眼睛看他。孫三祥說,別看我今天打了條黑腦門兒。我估計,還有一條跟它長的一模一樣的黑腦門呢。它們是姐妹倆。我打的這條母狼,是妹妹。妹妹沒了,姐姐非來算賬不可。永淳人不信。永淳人想,孫三祥這樣說,無非是為了錢。孫三祥說這次打狼,酬勞減半。永淳人不幹。永淳的獵手們說,就是再有,我們的獵槍,也可以抹上羊油啊!言外之意,這個小竅門兒,也不是什麼難事。孫三祥這才很不情願地打道回府。

幾天後,母狼再次出來傷人,永淳人才想起孫三祥的話。不過沒什麼,永淳的獵手們悉數出洞,個個槍管上抹了羊油,效仿孫三祥的打扮,在一個下雪的夜間,上山了。也躲在凹坑裡,把自己變成雪的一部分。可是,羊油並不管用,蹲守了整整五天,連母狼的影子都沒看見。母狼竟躲過獵手,悄悄摸進村子,連連傷害人畜。沒辦法,大家這才又湊了錢,請孫三祥來。孫三祥來了後,一把扔了錢,說,錢算什麼?我就是要你們看看,這個狡猾的母狼,除了我,你們誰能治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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