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一根導火索點燃大洋兩岸

杏花時刻不離井上小林。哪怕井小林早早起來練功也跟去。對杏花來說,看井小林練功就是最大的快樂。後來,杏花乾脆讓他教她武功。井上小林不幹。杏花說我要會武功了,一旦碰上壞人欺負我,我就不怕了。這倒對。於是,在松樹林兒里的空地上,杏花也開始一招一式地學起來。

井上小林練武,力量很大。干土冒灰,樹稍搖動,鳥兒驚飛。井小林很少叫。即使叫了,也是憋住一口氣,氣流呼呼噴發。杏花力氣一大了,就叫。就連嘿、嘿的聲音,也尖聲尖氣的。這不好。這片小松樹林子緊鄰土路,這叫聲會讓人聽見的。井小林也不說什麼,以這片空地小為由,翻過山崗梁,另找片空地。杏花說這片空地也不比那塊大啊,還遠。井上小林卻連連搖頭,堅持在這個地方。

空地旁邊,還有個廢棄的石階。一磴磴的青石石階有的埋在草叢裡,有的卻從泥土裡鑽出來,高昂著頭顱。井上小林看了看,覺得這石階質地很好,好像有點「來頭」。

杏花告訴井上小林:哼!算你有眼力。這可不是一般的石階喲!

努爾哈赤坐天下後,曾幾次來這裡狩獵。累了,就愛站在井上小林練武稍上一點的山頭休息。其實,別看西豐山區山連山脈連脈,卻沒有太高的山。因為,這裡是長白山系的「余脈」。如果把長白山主脈比作騰空翻卷的大浪的話,那麼,逃鹿溝一帶則是柔和低矮的小浪了。可是,這地方,卻最適合狩獵。再高了險峻,再矮了則似人工園林。難怪,康熙、乾隆皇帝都喜歡這裡。為討努爾哈赤歡心,逃鹿七品官花了大力氣修了這青石台階,還在山上修個涼亭。當地百姓叫它們「皇上路」、「皇上亭」。現在,這條青石路大概有一半左右被埋上了,像條潛水的龍,時隱時現。山上的「皇上亭」早淹在遙遠的歲月里,不見了。但,它們的幾隻「腳」還在——六七個若隱若現的石頭基座。井上小林很喜歡這個地方。他回回來拿個鐵鍬,練武前都要摳一段掩埋了石階的土。清理到石階邊時,井上小林格外小心,怕碰壞了。那樣子,不像打掃衛生,倒像一個專家在精心修復、清潔一件珍貴的文物。一個多月後,那條青龍不在「潛水」了!此後,井上小林回回來,都要與它共舞!井上小林倒立起來,雙手當腳,一下下跳著上山。從山根最下一個台階一直跳到最上一個台階,然後跳上「皇上亭」……

武練完了,杏花總要做些親昵的動作。比如給井上小林擦臉。擦臉時幾乎臉貼臉了。井上小林躲,杏花就不讓了:躲什麼躲,聽話!井上小林真的拿她沒辦法。有一回,趁擦臉的工夫,杏花還「叭」地親了井上小林一下。井上小林連忙躲開。杏花竟咯咯咯地笑起來……

看得出來,井小林是喜歡杏花的。可井上小林知道,自己的身份太複雜,來恩光屯的因素也太複雜,不能碰這個中國姑娘。再說,他看出來了,三祥愛杏花愛得發瘋。這天,井小林隨手掰個樹枝,就在地上寫:三祥好樣的。他愛你。

杏花看了,立刻嘟起嘴,說,天底下,你是頭號大傻瓜!

井小林聽了這話,趕緊拿過杏花的小包。從包里掏出杏花的破衣破褲,穿上。褲子又短又破,非常可笑。爾後,他又找出鍋底灰胡亂抹在臉上。還嫌不夠,又隨手抓把帶草末子的塵土,揚在臉上,讓杏花看。杏花見他在學自己,學得這樣像,咯咯咯笑個不停。井上小林也哈哈笑。這麼一笑,杏花更驚訝了,發現他笑得太好聽,跟好人沒什麼兩樣。啞巴為什麼笑得跟正常人一樣?杏花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就笑。於是,這異常歡快的「雙聲部」笑聲,在樹縫裡鑽來鑽去,久久回蕩……

杏花這才想起來問,他到底是哪兒的人?

那天抓急了,她對三祥說是西豐縣城人,隨嘴胡亂編的。可一問,井小林突然冷了臉,不說話了。杏花怕他生氣,說,你不願意說可以不說嗎?吊什麼臉子呀?

井上小林突然樂了。井上小林不明白什麼是「吊臉子」。杏花連說再比劃,可算說明白吊臉子了,井上小林一聽,笑得肚子都疼了。

笑了一大氣,井上小林才在地上寫:以後,我會告訴你的。

杏花連連點頭。從此,杏花不再問這事兒。

井上小林一直惦記他的槍。

大架子山出事後,風聲緊,他們不敢輕易出門。杏花特意找件大號衣裳,杏樹的,讓井上小林穿。衣裳雖大,可井上小林穿上,還是脹得鼓鼓的。尤其是胸部,像藏了兩個大餅子,快要脹裂了。杏花照「大餅子」啪啪啪拍幾下,說往回縮,縮,再縮!對嘍,就這樣!看著井上小林縮脖佝腰的,含著胸,杏花咯咯咯一陣瘋笑。杏花也穿上破衣裳,臉上抹了灰,頭上揚了塵土,把自己扮丑,這才挎個小筐,拎了刀,出門了。

井上小林朝孫家溝的方向指了指,哇啦了幾聲。杏花猶豫一下,點點頭。杏花說行喲你,要不,我也想上孫家溝呢!井上小林淺淺一笑。

六月里,滿山青翠。在這樣的季節撿乾柴,跟抓特務差不多。不容易的。青藤蒿草或樹棵子把乾柴摟在懷抱的深處,很難找的。因此,選准地方,就顯得很重要了。

出了恩光屯,他們一直奔西走,過了河,就是孫家溝了。頭些日子,他們從大架子山翻進孫家溝,那個洞中洞救了他們!咳,好懸呢!路上,井小林的目光,不時歪向左側的大架子山。陽光下,巒和峰都很好看。井上小林的目光一直在山坡上掃,試圖找到那棵高高大大的臭李子樹。樹上藏著他的手槍。可是,整個山脈綠濤翻湧,臭李子樹,也淹在波濤里!井上小林緊走幾步,角度一變,噢,看見了!大架子山尖下那團突然翻卷的綠浪,最高的綠浪,就是臭李子樹吧?

快到河沿了,杏花猛地扯一把井上小林衣襟,說,踩水裡啦!井小林本能地一下彈開,後跳好幾步。杏花咯咯咯一陣笑,井小林一看,離河還遠著呢!

撿柴回來,杏花媽等在門口。見了杏花,說杏花,趕快上富源去,你大舅讓你去!杏花媽理也不理井上小林,幾把就把杏花推屋裡,說妝也不化了,趕緊去吧!

大舅要找,肯定不是小事。要是別人,是支使不動杏花的。可現在杏花真的不想走。她跟井上小林剛回來,還沒吃飯呢!噯!關鍵是井上小林沒吃飯呀!

杏花媽一聽杏花這個態度,誇張地一瞪眼,咬咬嘴唇,裝出一副「狠」樣,說你個小丫頭片子,敢!杏花嘿嘿嘿,笑了。杏花再次套近乎。夠過來,把腦門頂在媽的腦門上,說媽――,人家……,還有事呢!說完,眼睛歪向井上小林。

杏枝丟只胳膊後,杏花媽開始對井上小林有成見。雖說井上小林救了杏花,卻害了杏枝。這一還一報,扯平了。關鍵問題是,杏花喜歡上這個啞巴,這是杏花媽最不能容忍的。

吃完了飯,杏花剛走,井上小林向杏花媽哇啦一陣,指指自己,再指指柴火,意思是,山上還有撿好的柴火,他取回來。

當井上小林投進臭李子樹的懷抱,千萬片樹葉一齊舞,千萬個媚眼一塊眨,「萬葉簾」一樣掩護著井上小林。井上小林取出槍後,想立刻下樹,可透過樹隙,富源屯那片大大小小、擺著各種造型的「紅方塊」,一下扯緊他的目光……

那是日本人開的鐵礦。妹妹井上小美,就在鐵礦的日本軍隊里當報務員。他早就咬牙切齒地發過誓:一定要把妹妹拉過來,跟自己干!可是,來這麼多天了,他卻無法靠近那些「紅方塊」……

回來後,井上小林借放柴火的機會,把手槍包好,放在廁所內的牆根,埋了。井上小林還撿塊臭烘烘的粘著糞便的磚頭子,壓上。

日頭吊在西山的肩膀上,像張油汪汪的雞蛋餅。

杏花披一身霞光,進院了。見井上小林正在柴垛前摞柴火,杏花咧開嘴,一個高蹦過來,說歇會兒,歇會吧!杏花一把搶下柴火,嘩啦一下扔了,說,累壞了身子骨,以後哇,就當不成好老頭啦!井上小林歪著頭一陣哇啦,還嗵嗵拍了拍胸脯子,好像在說,看我這體格,是老頭么?杏花這才咯咯咯脆笑起來,用指尖點了一下井上小林鼻尖兒:你呀,真好玩!

一回頭,三祥就站在身後。

杏花的臉像潑了冷水,一下緊了。

杏花,這事……不能怪我。三祥說。

少來這套!杏花說。

三祥搶前一步,杏花卻扭過身,不理他。井上小林悄悄走了。三祥可憐巴巴地扯一下杏花衣襟,說杏花,不管怎麼說,你也不能嫁個啞巴呀!

我願意!杏花扭頭就走。

杏花一直憋著氣呢。下午上大舅家,一進院,杏花就在窗外看見大舅的背影。杏花剛推開內屋門,卻被人一把摟在懷裡!杏花嚇得哇哇叫,那個人這才鬆了手,嘿嘿樂起來。杏花一看,竟是三祥!

三祥哄走了舅母,又打著大舅的旗號,騙來杏花。

見杏花真的火了,三祥這才急了,小話說了一大車,求杏花跟他好。杏花不愛聽,煩透了。說多了,杏花騰騰騰跑到廚房操起菜刀,一揚手,亮閃閃的刀刃就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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