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篇

2008年6月5日上午。

打盹兒的老人突然被空姐清麗柔美的聲音叫醒:女士們先生們,由日本橫濱飛往中國瀋陽桃仙國際機場的CZ627次班機,就要著陸了。現在,飛機正在降低高度,請大家系好安全帶……

老人湊近左側橢圓形的小舷窗——窗外群羊一樣的白雲像聽到牧歸的鞭響,快速奔跑起來!許是太快了,擠擠挨挨的脊背開放成朵朵白花,白花又連成一片,模糊了,淡了,散了。當飛機衝出雲層,豁然開朗,清麗的大地風光就在腳下,一幅綠色的絨綉畫鋪展開來!

飛機悠悠輕擺,絨綉畫也隨之舞動起來!哦,太美了!河流成了一道道細白線,湖泊成了沒有加工的天然翠片,房屋則是碼放的積木塊兒……

縱橫起舞的條條山脈,就像平板沙盤上的沒擠均勻的顏料,矮,窄,瘦,彎曲而又不規整。老人的心猛地一熱:那些山尖兒,多像綉布上打的線疙瘩喲!

那個最高的「線疙瘩」,是不是大架子山呢?

當然不會。老人知道,這兒,還不是遼北……

飛機快速降低高度,如畫的大地撲面而來!山巒、河流、房蓋瞬間甩在身後,飛機向一片方格狀的綠色稻田飛快地撲去——感覺中,機腹「唰」地掠過稻禾……

頭一個出艙的老人,太搶眼了:白髮白眉白鬍須,白衣白褲,只有那黑紅黑紅的臉膛「跳」了出來,紫銅雕像一樣威武、光潤。瀑布一樣的白鬍須,迎風飄飛……

那身「中國式」綢緞類的衣褲寬寬大大。但,看起來質地很好,厚,柔,滑。飄逸。光滑耀眼。勁風颼颼颼襲來,衣褲反應很快,旗尾一樣迅疾後退、飄飛,但,立刻被老人硬朗的身體攔截……

有人猜測:這樣仙風道骨的老人,武當的,還是少林的?

老人招招手,一輛計程車停下了。

計程車一路向東北方向飛馳。老人不時指指一張草圖,示意車子到了什麼地方。路越走越差。老人卻越來越激動。過了開原,高速路換成普通路,普通路換成土路,土路換成坑坑包包的毛毛道。車子上了毛毛道,像走在彈簧上。兩個人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如同在蹦蹦床上跳躍。灰很大。車尾翻起一道土龍。老人的心,也在顛簸,也翻起一道「土龍」來!下午三點多,老人終於來到安民鎮恩光屯,終於看到他魂牽夢繞的「大架子山」!

付了車錢,老人迫不及待地向山上爬去。

綠綠的緩坡上,那個耀眼的白點兒速度很快,節節上升。漸漸高了,小了。

「白點兒」在大架子山的一個窩窩兜停下。

老人強抑卟卟的心跳,迴轉身,環顧四周,仰起臉,眯起眼睛「調線」。視線飛越河流,飛越綠油油的大地,飛越那個曾經熟悉的村莊恩光屯,一會兒停在左邊大狼洞溝山尖兒上,一會兒又停留在右邊的小狼洞溝山尖兒。兩個山尖兒分別「指向」這個小小的「窩窩兜」,與老人的視線,不,與老人站著的地方,畫個三角形,等邊三角形!老人的目光筆一樣在空中連線。三連兩連,他樂了!哦,這個三角形是個座標啊!

老人興奮了:對!就是這裡!就是這裡!

老人回過頭,看到那棵對摟粗的老樹,一棵當地人叫「臭李子」的樹,騰騰騰,腳步加快了!

臭李子樹,是一種野生果樹。春開滿樹白花,撒半坡幽香兒。夏結厚葉,風一吹,葉子嘩嘩響,眼波一樣顧盼生輝。可是,層疊交錯的眼帘一關,她深深的懷,能藏好幾個人!幽默的是,秋果卻不碩――雖然量很大,可以數百萬千萬計,可惜的是,個個都是果中「侏儒」,比小指甲還要小……

可對老人來說,它卻是世上最好的果子,也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老人慢慢地走近它。

哦,看見了——臭李子樹下的灌木叢里,那座墳塋!

灌木叢半人多高。老人撥開榛柴桿棵子,撥開蒿草,在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墳頭前停下了。不見了當年的石碑,老人猶豫起來。突然,老人扔了拐棍,在墳前三塊石板搭立的小門前扒起來。當扒出一塊板石,看見片石上刻著「心」形圖案,老人渾身顫抖——老人把片石摟在胸前,嗚嗚嗚哭了起來!

老人打開背包,拿出一個帶拉鏈的黑色小包。老人輕輕拉開拉鏈,拿出一個紅色佩帶來。紅色佩帶上密麻麻布滿的凌亂的白「針腳」。佩帶的下方,有個白線綉成的鴿子。鴿子活靈活現,振翅飛翔。老人喃喃地說,杏花,我看你來了!

老人先是托著佩帶,向墳頭鞠三個躬。然後,他又雙手過頂高高舉起佩帶,緩緩跪下……

這個人,就是85歲的日本老人井上小林。

墳里,長眠著他的中國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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