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尾人 七、探險失敗

座間死了,只有兩人獲救。

諾爾拉被疲勞與悲傷折磨,回家後便卧床不起。一個月後,她收到了一封信。發信人是諾亞谷英軍勘探部。打開後,發現信封里還有一封信,那封信上沾滿了泥土和血跡。諾爾拉只看了一眼信封,就大聲驚呼。這是座間寫給她的!「給我摯愛的諾爾拉,七郎。」她迫不及待地撕開信封。

親愛的諾爾拉,我遭到了天罰。我不忍見你受到「拉塔病」的折磨,打算悄悄地將你推下山崖……但我卻踏入了流沙,隨沙流沉入黑暗的地河中。

也不知過了幾小時還是幾天,總之,我在黑暗中醒來了,四周極度嚴寒,讓我誤以為此地就是冥途。我聽到了瀑布的轟鳴,才知道自己沒死。過了一會兒,我才開始挪動身體,灼傷帶來的疼痛讓我感到痛苦。大概過了很久我才站了起來,並且摸到自己背著一隻帆布包。包里有打火機,還有一些凝固酒精……唉,鉛筆很短,這些就不提了。

我把衣服撕破了固定好,再點燃固體酒精,微弱的火光讓我明白了置身何處。四周一片雪白,頭頂不斷落下像雪一樣的東西。我嘗了一下,有些苦。我明白了,原來這裡是岩鹽層。地下水將岩鹽溶出了一個空洞。諾爾拉,你絕對無法想像這裡是什麼樣子。

四周就像月面上的山脈似的坑坑窪窪,天頂上是無數的石筍和石鐘乳。在燈光的照耀下,那些漂浮的鹽花發出純凈的光芒……能夠死在這裡,我也心滿意足了。

鹽堆上劃開了一道道裂縫,鹽花如冰雹般紛紛而降,我整個身子都沐浴在鹽粉瀑布中。我開始觀察四周,突然被眼前的發現嚇得忘記呼吸。岩壁上竟有隻長滿黑毛的粗手,它像是要抓我似的,露在牆壁外面。

諾爾拉,這裡就是「惡魔尿池」中的「無知森墓場」。

那些類人猿把這裡當成最終歸宿。我拚命去挖這棟岩鹽牆壁,牆內發出一聲巨響。是「鹽崩」!諾爾拉,那些鹽花就像雪一樣四散飛舞,牆壁上顯現出兩隻大猩猩的屍骸。它們就像浮雕一樣,保持著臨終時半蹲蜷曲的姿勢。這岩洞或許有千百年的歷史。只因有鹽分保護,那些屍骨才會千年不壞。啊!我是世上唯一一個進入「惡魔尿池」最深處秘境的男人。

看到這些,我甚至忘記死期將至,沉浸在發現帶來的歡喜中忘乎所以。這是人類對自然最大的反抗。

地下水最後都滲入了地底,這讓我非常失望。如果地下水能蝕穿岩壁,那我就可以隨著水流,進入「惡魔尿池」內一窺究竟。但這只是我的一相情願,水流在黑暗中發出巨響,說明水流沉積在地底,沒有流出岩層。岩層嚴絲合縫,在水流的穿蝕下,岩洞不斷地擴大變形。

這時我才感到寒冷。即便身披厚毛的獸類也無法抵禦這裡的嚴寒,遑論我一個人類,隨時都有凍死的危險。正值夏日,我卻凍死在非洲腹地,這算得上是一種諷刺。

我突然有個想法,但這個想法讓我十分反感。取暖的方法只有一個。我將目光轉向那些類人猿的屍骸。

要將接下來發生的事向女性細說,似乎不太合適。那些大猩猩來到這裡,並沒有立即死去,所以它們體內的脂肪都在等死的那段時間內消耗光了。我還是抱著好奇心,試著燃燒它們的屍體……我往大猩猩的嘴裡倒入固體酒精,點上火。火焰點著了它們的腦子和眼球。眼窩中散發著橘黃色的光芒,洞穴內被染上了一層美不可言的暖色。鹽壁上浮現出一條條冰面開裂似的裂紋,縫隙里散發出幽暗的青光。火焰向腹腔遊走,彷彿有無數淡紅色的蚯蚓在胎內蔓延。屍骸燃燒後並沒發出任何異味。

於是我得到了溫暖,並吃上了它們的肉。但那些肉只剩下纖維,沒有水分和脂肪,嚼起來十分澀口。諾爾拉,我想你能夠理解我當時的處境吧。

當我點燃第三具、第四具類人猿的屍骸時,頭頂上的岩層突然崩塌了。洞內飄浮起無數塵埃,變得極度昏暗。但洞穴深處卻有處地方透出了光亮。是洞穴!經過一段攀爬,我終於來到了岩洞的入口。在入口處還有四五具類人猿屍體,看上去剛死不久。諾爾拉,我終於爬出了洞穴,呼吸到了新鮮空氣。我終於來到了「惡魔尿池」的內部!

當時是夜晚,月亮被霧靄籠罩,發出暗紅色的光芒。那真是太美了,月亮四周是一層光暈,我還從未見過如此不可思議的光輝。月上中天,散發著妖艷的暗光,但地面上還是昏黑無邊。

在這萬籟俱寂的死境中,從遠處傳來了咆哮。那聲音忽遠忽近,帶著哀傷。那之後沒過多久,曙光就開始從天邊浮現。我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個黑糊糊的東西,待我定睛一看,不由得後退幾步。

諾爾拉,你能猜出那是什麼嗎?那傢伙比卡科還高,比你父親還胖。它一隻手放在腦袋上,正慢悠悠地往前走。偶爾,它會彎下腰,如風掃落葉般用長爪在地上掃過。是一隻大猩猩!我發覺自己正面對著一隻大猩猩,寒氣忽躥上脖子。我下齶緊繃、雙腿發軟,轉身逃向洞內,藏在一個窪地里。可那洞穴的入口很淺,大猩猩蹲在洞口,不走了。這下可麻煩了,等天完全亮了,大猩猩看到我,肯定會一掌打來,那我就死定了。

諾爾拉,你說我可笑不可笑。我竟把大猩猩來這裡的目的給忘了。那隻大猩猩看到我時,根本沒有反應。

身高約有七尺,說明它是一隻老猩猩。一隻老猩猩來這個鬼地方,除了等死還能幹什麼?野獸來這裡後大都失去了戰鬥意識,根本不用怕他們。那隻大猩猩不吃不喝,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等待死神來迎。諾爾拉,它是我黃泉路上的夥伴。

Soko,我試著輕聲招呼那隻大猩猩。「Soko」是剛果的土語,這是我給它起的名字,叫了幾聲它沒有反應。接著我又用招呼動物園裡大猩猩的方式向它喊話。「Wakhe、Wakhe」叫了幾聲,但那隻老獸始終沒有轉過頭來。

遠處,似乎是大猩猩的親人發出了悲傷的咆哮。那叫聲一直持續了四個晚上,我還以為它會有所反應,但別說行動,它連眉毛都沒動一下。我就和這隻大猩猩一同生活了十天左右。我們相對無言。對同居者沒有任何關心,像我這種絕情的男人,世間大概少有。

唉,鉛筆快寫完了,之後的事就簡略寫幾筆吧。

我就以一個精神病醫生的視角開始觀察那隻大猩猩,希望這段記述會被奧克羅迪教授看到。那隻大猩猩自從坐下後,就沒再移動過身體,每天只是懶懶地瞅著我。或許是身體衰弱,它沒力氣起身吧。我給它把脈,它也沒有反抗。並不是本能驅使大猩猩來到森林中的墓場,而是先天性憂鬱症迫使它來到這裡——術語叫「易沉鬱異常傾向」。啊,鉛筆芯快折斷了……我快死了,我要表明我對你的愛意和對卡科的友情。這些日子我只能吃肉,所以得了敗血症,現在牙齦出血,情況一天比一天嚴重。對,病因就是無法攝取維生素C,在這「惡魔尿池」中連一點綠色也看不到。蟲雲遮住了太陽,就算是大白天,天色也極昏暗。放眼望去,四周只有結滿鹽晶的窪地和堆滿枯樹根的曠野。

如果我能像大猩猩那樣攀上樹杈到處活動就好了,但我是個人類,而且是個快死的人。如果我還有體力,或許能找到有尾人,還能發現巨象的腐屍以及正在吞噬腐屍的蟲雲,但我躺在這裡無法移動,只知道這裡是森林墓場,天地萬物都在這裡等待死亡。我只能看到自己身邊發生的事。

今天,我很幸運地抓住了一隻鵜鶘。我想起了以前你訓練多多往郵筒里寄信的事,於是我打算把之前寫的那些內容都裝進信封,系在這隻鵜鶘身上送出去。說不定能有萬分之一的機會讓你看到這封信。如果你真的收到了,我相信這是愛的力量……我是第一個死在這裡的人類……也是第一個進入「惡魔尿池」的男人……嗯,也是唯一一個和大猩猩和平相處的男人……這是我最值得誇耀的事,請將這些榮譽當做我獻給你的禮物……下雷陣雨了,再讓我寫幾段吧,等到明天,我就把鵜鶘放出去。

諾爾拉,這一天的時間對我的改變很大。現在的我已經不再懼怕死亡了。突然間,所有的東西似乎都不再重要。對你的愛戀、卡科的友情以及征服「惡魔尿池」的快感,都隨風而逝,化為塵土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一直在問自己,並告誡自己不可否定過去。但那種力量彷彿魔咒一樣,讓我看空一切。諾爾拉,一定是「惡魔尿池」將我的靈魂奪走了。人類終歸只是一種動物,來到這森林的墓場後,什麼戀人、友情……萬般皆空。或許從一開始,就是這「惡魔尿池」中的神靈召喚我來到這裡。禁忌(Taboo)!踐踏禁忌的人定將受到報應!所以,從今日開始,我要尊崇墓場的戒律,不,是尊崇這恐怖力量所定下的戒律。

經過兩周的時間,那隻大猩猩今早死了。

我利用鹽池旁的一個洞穴棲身時,聽到了一種非常奇妙的聲音,斷斷續續,似乎是從之前那洞穴里發出來的。因而我又返回那洞穴,看到那隻垂死的大猩猩正在敲打胸膛和周圍的石頭。它打著異樣的拍子,演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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