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尾人 五、猿酒鄉之夜

一行人在波洛塔爾的帶領下來到盆地底部。紅色砂岩構成的絕壁犬牙交錯,一條石階自上往下直通谷底。他們到達的地方是四方形盆地的一隅,盆地四周非常陡峭,連野猴也無法攀登。

座間他們沒有受到傷害,對於他們的到來,那個古怪的德國人似乎非常高興。

「我做夢也沒想到能在這裡碰到白人。請!嘗嘗這特製的珍飲『Shushah』。」

那德國人往椰子殼裡倒入了一些黏稠的液體給座間喝。

「諸位小時候應該聽說過猿酒的故事吧?自從我來到這裡後,發現此處的『猿酒』真是人間佳釀。這酒是黑猩猩用野葡萄、無花果等果品放入樹洞內發酵而成的。喝上一口,就能獲得登仙的妙感啊。哈哈哈哈哈!所以我就把這裡取名為『猿酒鄉』。」

他拿出掰開的澱粉麵包給大家吃,自己邊大口喝「猿酒」邊抽一種名叫「Dagga」、類似印度大麻的麻醉性煙葉。酒過半巡,兩撥人均已微醺。波洛塔爾漸漸變得有些恍惚。看他頭髮半白,估計年近半百,但充滿剛毅的雙目在醉態中仍舊熠熠生輝。

一問一答中,波洛塔爾開始說起前來此地的經過。

「我是一個上士,效命於駐非德軍。一九一六年三月在唐卡一戰中敗北。當時,我和部下不知該撤退到何處,只能沿途北上,來到了維克多亞。這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悲慘旅途啊。一個人倒下,兩個人倒下……最後,近百人的隊伍只剩下了六七個人。戰友們有的害熱病身亡、有的死於毒蛇猛獸之口……」

「不知怎的,我們逃到了這個地方。英國人沒有追過來,他們大概以為我們跑進了『惡魔尿池』,死定了。但我們沒死,就像魯濱孫一樣活下來了。戰爭什麼時候結束的也不知道,現在連孩子都有了。哈哈哈哈,我們的老婆當然是那些土人。」

說著,波洛塔爾突然色迷迷地盯著諾爾拉。大概是魔煙作怪,他說話口齒不清,語氣變得十分輕薄。

「前年,有個從馬科泰來的傳教士誤闖了進來。他是個德國人,一見我也是德國人,就告訴我外面的事。那傳教士說大戰結束了,德國現在是納粹黨的天下。納粹黨什麼的我還是第一次聽說。說起來,這傳教士還有個特殊的使命,原來他表面上是個傳教士,其實是個間諜。在替納粹做宣傳的同時兼做竊取情報的工作。我把自己的遭遇告訴了他。什麼部隊全滅啊,有的沒有的都胡編了一通說給他聽,然後給他指明了回部落的方向。總之,我就是要告訴他這裡是個非常危險的地方,繼續往前只有死路一條,還是往回走比較明智。但我和這個男人作了一個約定。你們知道嗎,無論我身在何處,總是個驕傲的德國公民,只要祖國有召喚,我在所不辭。」

這個非洲的魯濱孫說到重點時,眾人都覺得他臉上浮現出了意味深長的表情。眾人預感到似乎有什麼不好的事正在發生。波洛塔爾不以為意,繼續往下說道:

「我答應他,在必要的時候,比如與英法交戰時,會堵住尼羅河的水源。你問為什麼要這麼做?萬一埃及的母親河——尼羅河——的源頭被截斷了,那尼羅河必定乾涸,而這又勢必造成農業灌溉不足,引起大饑荒,到時候連船也開不了,他們的交通可就癱瘓咯。緊接著,國內就會動亂,且看Misr 的財閥與英軍如何收拾這個爛攤子吧。哈哈哈哈!」

天空中經常發出低沉的爆炸聲。每天晚上,為了防止「惡魔尿池」上空的蟲雲侵襲,必須拋撒皂石與其他礦石的粉末。這就是在馬科泰聽到「煙霧鳴響」的真相。多多不怕飛機,或許就是因為生活在附近,對經常掠過上空的飛機已然習慣的緣故。

那,駕駛飛機拋撒除蟲粉末的又是誰呢?

眾人就此詢問了波洛塔爾。

波洛塔爾得意地告訴眾人,一個前英國空軍飛行員在肯亞殺害了同僚,偷了一台偵察機逃到這裡後成為了他們的夥伴。他經常利用飛機襲擊鐵道測量隊,所以他們這裡從不缺少殺蟲劑和汽油。

多多已經入睡。波洛塔爾的眼神在諾爾拉的手上游移,就像是用目光在舔她那雪嫩的肌膚。這下流的態度已經觸及了淑女的底線。突然,波洛塔爾哄然大笑道:

「明白了吧!我可是個堵塞尼羅河水源的人。哈哈哈哈哈!你們瞪大著眼睛,肯定把我當成一個被流放的瘋子了吧!沒關係,隨你們怎麼想。但這裡既有武器也有炸藥,而且聯絡機每個月都會來一次,是義大利的SM. 81蝙蝠運輸機哦,用的是北非航空公司的空中專線。這裡還有倉庫、飛機場和機庫。這些設施全都披上了迷彩,從高空中是絕對無法發現的。」

隊員們臉色慘白,他們感到自己的生命受到了威脅,或許今晚就會命歸黃泉。之前進入「惡魔尿池」的探險隊無一生還,肯定就是在這裡被眼前這個德國佬給殺害了。他把這種事關國家興亡的機密說給你聽,肯定不會放你回國。眾人就像死了一樣沉默不語,連經驗老到的卡科也閉上了嘴。

座間是心理醫生,觀察的角度與眾不同。他細聽波洛塔爾說話,發現他說話的語速很急,想到哪裡就說到哪裡,思維極度活躍。這是精神病患者的癥狀之一。

一般把人隔絕半個月再放出來,就很難分辨他說的話到底是真是假。波洛塔爾這二十年來的經歷以及傳教士間諜的秘密任務未必都是真的,何況他剛才還抽了不少印度大麻。

但現在的情況就好像一個瘋子拿著尖刀抵著你的脖子。他一旦發起瘋來,不管他說的是真是假,你都要死……波洛塔爾的故事太富有戲劇性了,叛逃飛行員什麼的,總感覺與原始密林不太搭調。堵塞河道、截斷源頭這種事,根本就是瘋子幻想的產物。這個在猿酒宮殿內稱王的狂人,大概覺得自己是個高高在上的神父,以為說些惡魔作亂的鬼話,就能唬住幼稚無知的信徒。

等波洛塔爾說完了,他就命令把五人(加上多多)押入小屋關起來。眾人雖然被監禁,但門口沒有人站崗,小屋也沒有上鎖,甚至沒有收繳他們的武器和彈藥。這倒不是波洛塔爾輕敵大意,因為這塊盆地就是個大牢籠。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就是石階,那裡自然有人嚴加把守。

非洲腹地的夜晚,山地的溫度與絕望感一同降至冰點。蛤蟆與蟋蟀表演著憂傷的二重唱,鬣狗不時在遠處的森林中吼幾聲充當和聲。這難道是在人世的最後一晚了嗎?他們憂心忡忡、無人開口。

都是你這個災星帶來的厄運!楊惡狠狠地盯著座間。

日近拂曉時,座間發現了一件怪事。這件事表面上看來平淡無奇,但對座間來說意義重大。屋內的諾爾拉突然開口說話。她操著一口德語,用慵懶的口氣開始自言自語。

「明天,只留下那娘兒們,其餘的人全殺掉。盡量人道一點,用藥把他們毒死。」

這太神奇了!諾爾拉說話的口氣簡直就是個男人。只見她語調平緩,毫無抑揚頓挫,就像在朗讀一樣。但最讓座間驚奇的是,他知道諾爾拉根本不會說德語。不懂德語的少女突然會說一口流利的德語,座間以為是聽錯了。他凝神注視著諾爾拉。

「諾爾拉!快醒醒!」

諾爾拉的瞳人深處佔據著某種狂暴之物,難道她過分憂鬱,以致精神失常?只聽她繼續用德語說道:

「可別讓他們跑了。」

「放心,沒有收繳他們的武器,他們不會跑。再說石階上都有人把守,他們要跑也只能跑到馬科泰去,那裡也是我們的地盤。」

令人心悸的獨語源源不斷地從她口中流瀉而出。屋內逼人的陰氣仿若死咒纏身。

諾爾拉頓了一頓,又道:「他們應該不知道水牛棚里有條密道。幾點了?三點——還有兩小時。」

諾爾拉在模仿誰說話?

座間一動不動地注視著諾爾拉,他扭了一下脖子,但令人驚奇的是,諾爾拉竟也學他的樣扭動了一下脖子。座間若有所思,這次他試著撅了一下嘴,諾爾拉果然重複他之前的動作也撅了一下嘴。座間好像明白了,猛地抱住了諾爾拉。兩人就這樣臉貼著臉,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淚痕就像條小瀑布似的掛在他們的臉上。

「啊,你怎麼了?!」

卡科本以為座間和自己一樣冷靜,但見他一反常態,還以為他是死到臨頭、心智大亂。此刻的座間別說冷靜,連正常都談不上,簡直就像個戀情告白成功的年輕人,又哭又笑,一副手足無措、歡欣狂舞的樣子。但座間沒有瘋,他是喜極而「狂」,正因為極度狂喜,才會捲入這悲喜交加的大旋渦中,不斷地驚嘆狂叫。

拉塔病! 原來是諾爾拉的馬來血統讓她患上了拉塔病!拉塔病是一種馬來西亞女性特有的遺傳性精神疾病。啊!我終於明白了,那天晚上她為何會跟楊在一起說出那樣的話。而現在諾爾拉的突然發作,更是拯救了我們的性命……「拉塔病」的初期病症,只是一些生理上的異狀。患者發病時意識清晰,卻會下意識地模仿他人語言、重複他人動作。這是一種反向語言與反向運動的表現。那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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