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醫療鑒定:多少辛酸多少淚 二、醫療鑒定:第二次傷害?

一個只有小學文化、沒有工作的柔弱女人,為了給冤死的丈夫找回公道,艱難地踏上了漫漫上訪長路,她歷盡了萬般艱辛,嘗遍了人間冷暖……

去年底,她終於拿到一個公正的醫療事故鑒定結果。1999年春節,她請當地有名的石匠給亡夫打制了一塊墓碑。石匠問她墓碑上刻什麼,她掏出了省衛生廳的《鑒定書》,指著「鑒定結論」說:「就刻這個。」

這塊絕無僅有的墓碑樹立起來了,她要向人們昭示什麼呢?

1999年4月2日的《三湘都市報》發表了何道新的報道《我是一個為丈夫申冤的人》,相信每一個有血性的人讀後都會感到心酸。

1995年7月15日早上,楊明香的丈夫、湖北省長陽土家族自治縣公安局的刑警大隊民警、時年38歲的向鳴烽出門辦案時對她說,脖子有些痛。楊明香聞言便強拉著丈夫往縣人民醫院去。到醫院,向鳴烽發現自己的公費醫療簿用完了,楊明香無可奈何地說只好等到明天再來。還未走出醫院,他們碰上向的同事楊德望,他也到醫院看病。楊明香靈機一動,為丈夫借用了他的醫療簿。

當班醫生診斷為「雙頜下淋巴結髮炎」,開了青黴素800萬單位和5克氨卞青黴素,輸完液丈夫就急匆匆地辦案去了。

一周後,丈夫全身出現紅丘疹,奇癢難熬,楊明香再次陪他走進了縣人民醫院。醫生診斷為「痱子」,又輸了青黴素。從小在農村長大的楊明香,從沒見過像這樣的「痱子」,她對醫院的診斷和用藥深表懷疑。果然一周後丈夫全身都是紅色斑疹,到處是被他自己抓撓的血道子。楊明香心急火燎地將丈夫送到醫院,又被診斷為「葯疹」,作抗過敏治療,但沒有任何療效,遂轉入皮膚科。楊明香要求轉院治療,遭到拒絕。

8月26日,經丈夫所在公安局領導出面提出要求,長陽縣人民醫院才將他轉至宜昌市中心醫院。一檢查,主治醫生大吃一驚,質問為什麼要等到病情這麼嚴重了才送來。楊明香從醫生非同尋常的質問中隱隱覺察到不妙。10月9日,丈夫被轉至湖北省人民醫院。10月19日,向鳴烽丟下他深愛著的妻子和一雙尚未成年的兒女,撒手人寰。楊明香肝腸寸斷,昏天黑地地抱著丈夫的骨灰盒,從武漢返回宜昌。她沒有想到的是,在此後的三年里,她將更加艱難而屈辱地無數遍走在這條路上。

丈夫在世的時候,楊明香是一個典型的家庭婦女,沒有工作,每天的主要任務就是照顧兩個孩子和丈夫的生活。丈夫突然去世,對楊明香和兒女們來說,無異於天塌下來了。安葬了丈夫,楊明香已花光了他們的全部積蓄,生活沒了著落,她等著醫院來人解決後事。但儘管望穿了眼睛,也沒有看見醫院來人。不得已,楊明香走進了人民醫院,出乎意料的是,接待她的負責人說向鳴烽的死系他本人體質特殊,過錯不在醫院。楊明香不甘心,繼續與醫院交涉,去的次數多了,有的人以為她神經不正常,像躲避瘟神一樣躲避她。

1996年8月初,楊明香向縣法院提出起訴,要求醫院賠償。

按照法定程序,法院委託長陽縣醫療事故鑒定委員會作醫療技術鑒定。8月21日,鑒定結論出來了,長陽縣醫院否認向鳴烽借用過楊德望的公費醫療簿,否認他在當日使用過青黴素和氨卞青黴素,他的死亡不屬醫療事故。面對這一結論,楊明香氣憤不已。

因為有鑒定結論這一「鐵證」,楊明香敗訴了。

1996年12月,楊明香向宜昌市中級人民法院上訴。第二次到宜昌,楊明香特地去了宜昌市中心醫院向鳴烽曾住過的病房。就是在這裡,當時向鳴烽雖然說話已很困難,但具有豐富破案經驗的他沒有忘了囑咐妻子要注意保存證據,並且提到了楊德望的公醫簿。當時楊明香整個身心被悲哀籠罩著,沒有把丈夫的提醒放在心上,等到向法院提出訴訟的時候,楊德望的公醫簿也已經用完換了新的,曾經記載著向鳴烽第一次使用青黴素和氨卞青黴素的公醫簿已經交給了長陽衛生局。這一重要證據失去了。

1997年2月19日,宜昌市醫療事故鑒定委員會受宜昌市中級法院委託,開會鑒定向鳴烽的死亡原因,楊德望再次自告奮勇前往作證,但會議不允許他發言。21日,該委員會的《鑒定書》結論與長陽相同,同時又建議長陽縣人民醫院今後應認真實行門診病曆書寫制度。楊明香反覆揣摸這份《鑒定書》,發現這一「建議」實際上認可了向鳴烽向楊德望借過公醫簿的證詞,明白了今後努力的方向。6月20日,宜昌市中級法院駁回了上訴請求。但楊明香卻沒有就此放棄,她相信白的黑不了,黑的白不了。

1996年8月的一天,與長陽縣相鄰的宜都市人民醫院血庫,來了一個體質單薄的賣血的中年婦女。工作人員看她體質太差,勸她慎重考慮,中年婦女回答說不用考慮,說著毫不猶豫地挽起袖管。在填寫血卡時,中年婦女彷彿記不起自己的名字,想了好一會兒才說出來,工作人員十分奇怪。中年婦女拿到300多元賣血錢後急匆匆地離去了。過了一周,這名婦女又來到血庫賣血,自己報的名字與一周前不一樣。這名中年婦女就是楊明香。

由於丈夫離去,家境愈加艱難,一腔悲憤、走投無路的她最後想到了自己身上並不充盈的鮮血。

在長陽縣城,向鳴烽的死廣為人知,楊明香為丈夫討公道的行為,引起廣泛的同情和支持。1997年2月,經過親友介紹和努力,楊明香找到了一份清掃街道的臨時工作,每月工資300餘元。在工作上,楊明香大概是全環衛所內最能吃苦耐勞的人,人們常常會看到她少言少語,埋著頭一絲不苟地清掃街道的身影。為了多攢一些錢,楊明香主動要求上其他人不願意上的清早班和夜班,主動要求承包全縣城最容易受到污染的地段。

楊明香接到長陽縣法院的敗訴判決後,即開始向外投寄申訴材料,僅複印費就花了1000多元。

已多年沒有碰過筆墨紙張的楊明香拿起了筆。每天清掃完街道,安頓好兒女們的生活後,楊明香即在家裡借著孩子們的一本字典,一筆一划工工整整地給各級黨委和政府以及各級領導人寫信,訴說丈夫的冤情和自己的不公正遭遇。三年間楊明香究竟寫了多少字她已經記不起了,她只記得接到湖北省衛生廳的最終鑒定結論時,兩瓶「英雄」牌墨水剛好用完。

1997年5月初,楊明香來到武漢。

她好不容易找到了湖北省衛生廳,在這裡,她受到了熱情的接待。由於省衛生廳的鑒定結論遲遲沒有下來,除了不斷地催問,楊明香病急亂投醫地尋訪過省委省政府的許多部門,其中絕大多數她根本不知道那些部門的工作職能,她只知道那裡是共產黨和人民政府掌權的地方,是應該給受冤屈的人給說法的地方。

1998年2月的一天,楊明香在湖北省委政法委,將一名副書記堵在車裡。副書記沒有把她當成瘋子,仔細地聽她講完了丈夫和自己的遭遇,很鄭重地告訴她,錯誤的東西一定會被改正過來。之後見她面有飢色,將她帶到一處餐館,自己掏錢請她吃飯。楊明香只覺得心裡一陣陣發熱,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每次去武漢,除了一本厚厚的申訴材料,楊明香另外必帶的兩樣東西,一是一大卷廢報紙,二是一口袋自製的麥麵餅。前前後後在武漢度過的100多個日夜裡,楊明香就靠著吃麥麵餅喝自來水充饑。1998年7月21日,正是長江特大洪水第二次洪峰通過武漢的時候,交通中斷,她回不了家,而她所帶的麥麵餅已全部發霉變質,楊明香強行吃下,等待洪水退去,結果肚內翻江倒海,嘔吐不止。省衛生廳一位女幹部見狀,強行將她拉到餐廳,給她買了飯菜,一直看著她吃完。這個女幹部被她不顧一切為丈夫討公道的做法所感動,兩個女人相對著流下淚水。到了夜裡,楊明香就在大街人多的地方尋一處電線杆靠著坐下,手裡拿幾張報紙遮住臉,她只能以這樣的方式睡覺……

1998年11月19日上午9時,正在清掃街道的楊明香,終於接到了湖北省衛生廳寄來的《向鳴烽醫療事件技術鑒定書》。鑒定結論寫著:「此醫療事件屬一級醫療技術事故。」看到這裡,楊明香禁不住全身顫抖,癱倒在地。

為了得到這個早就該作出的結論,楊明香20多次往返宜昌,30多次往返武漢,花費近6萬元,早已債台高築。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啊,該用多少錢去衡量,去計算?此時距丈夫含恨去世已三年零一個月。

楊明香拖著比她高出許多的大掃帚,踉踉蹌蹌地回到家裡,把《鑒定書》端端正正地擺放在亡夫的遺像前,放聲痛哭。此後三天,楊明香癱卧在床,一遍遍地閱讀《鑒定書》,回憶自己在三年里走過來的拌著血與淚的艱難之路,淚水一次次漫過她蒼老的面頰。

楊明香終於討回了一個公正的說法,但是,這付出的代價也太大了。我們不知道,為了求得一個公正的醫療鑒定,是否必須都要經過這樣多的磨難,經受這樣大的打擊。

一位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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