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一百七十二章 君不見

宋陽點頭:「你說,我聽。」

「洪太祖留在石壁上的記載,現在看來是千真萬確了,我已把它告知於你,讓你防患於未然,也就等若救了你和你身邊、手下無數人的性命……這是我出的第一個價錢。」

「我仍會給景泰寫一封信,要他棄國、棄位、棄權、棄兵!他會聽我話,從此他再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帝了,就只是個普通人,不會也不能對你造成半點傷害,另外我還會著他把那六萬錦繡郎的兵符送給你,歸於你統御……這是我的第二個價錢。」

第一個價錢還算不得什麼,畢竟,再如何驚人的秘密說出來也就不值錢了,可是燕頂開出的第二重價錢就足夠驚人了,聽得顧昭君、阿里漢等人面面相覷。

而燕頂的話還沒說完:「另外,現在生番只是在平原上作亂,可是再過個兩三年,當海潮逼近,它們更覺危險時,就算本能上對高地如何抵觸,怕也會向著高原遷進……到那時你們怎麼抵擋?吐蕃的兵加起來也沒多少了吧。回鶻、沙民、還有你的南火,哪個不是在前陣的亂戰中元氣大傷,擋得住潮水般的生番么?不過不用擔心,我會傳你一道祭煉之法……澇疫毒源和解藥的製法。我的屍體,比起尤離可要強得多了,製造成毒源,不僅威力大許多,製成的速度也會更快得多。煉屍的法門很有些複雜,對配合的藥材要求不算低,不過在這島上就能找到個大概,如此一來,你們回航的時候就可以開始煉屍,幾個月後抵達中土,澇疫毒源也就差不多煉成功了。把我的屍體煉成澇疫毒源,這是我的第三個價錢。」

這次宋陽的臉色也變了,無論是把親眷撤往高原,還是大海嘯來臨前對高原的堅守,都要面對無窮無盡的生番衝殺,若是能把澇疫掌握在手,無疑就等若掌握勝算。

而國師開出這第三重價錢,又何嘗不是為了救兒子。

他已經猜出高原兩路大軍毀滅後,景泰會駐守大燕與國共存,如今已經錯過了撤退的契機。不難想像的,現在整座大燕都陷入了生番浩劫,就算是錦繡郎也沒辦法保護他殺出重圍。

此刻不止是宋陽肯不肯去救景泰的問題。就算宋陽答應去救景泰,他也得先從沿海打到睛城,再從睛城一路殺上高原,如果沒有澇疫,就憑著宋陽手上的力量只怕寸步難行。

即便行將死去,關係到了孩兒安全的時候,燕頂依舊考慮周全。

生為人父,不惜一死、甚至不惜死後糟蹋掉自己的屍體,讓自己永世不得安息,就只為給孩子換來一線生機。

「這三個價錢,是我能拿出的所有一切,我只求你……」

不等燕頂說完,宋陽就點了點頭:「我答應你,返回中土就去救景泰,只要他還活著,我保他一生安全。」

「還要保他不受別人欺負。」國師急切切地補充了一句,兒子的氣性太大,受不得別人欺負的。

即便宋陽對燕頂恨之入骨,面對一位老父濃濃的憐子之情,也不會再去計較了。

何況,琥珀的仇、宋陽的仇、瓷娃娃的仇……身邊所有人的大仇,都繫於國師一人,他一死萬事皆休;

何況,燕頂最後開出的三重價錢,貨真價實地救下了、保住了所有人的性命,這是換他孩兒活命的價錢,但是換個角度來看,又何嘗不是對所有人的恩德!

「沒人能欺負他。」宋陽再次點頭:「還有,待生番浩劫過後,我會把你深埋厚葬,再請佛門高人做法超度,今生已消,願你能來世歡愉……真的有來世的。」

燕頂笑了,不理會什麼來世之說:「我曾把尤離製成澇疫,以後自己也成了毒源,呵呵,這個報應還真挺準的……凝神聽好,我要把煉屍之法念與你了。」

他只說了一遍,宋陽自己記不全,但還有琥珀、花小飛這兩個同門大高手一起旁聽,以後互相印證、彌補,足以成功煉製澇疫毒源,跟著有人遮住暴雨、取來紙筆,燕頂單手顫抖不休、字跡歪歪斜斜,可還是不肯假手於旁人,一定要親手寫這封信。

信上,他沒隱瞞自己的死訊,但沒說自己是被人打死的,而是告訴兒子,他是壽元已盡,終老而寢,死前與宋陽等人解開了誤會。

信寫到大半,燕頂忽然抬頭望向宋陽,絕代高人說起話來卻再沒有丁點講究,問道:「你可知,今生今世,我做的最牛逼的事情是哪兩件么?第一,我有個兒子;第二,我連星象都不看,直接一拍腦門說了句五月初七妖星亂世,結果一語成讖,這可比什麼大洪帝師、通判弟子都要強猛得多,哈哈……哈哈……」

笑聲未絕,燕頂的眼睛就散去了光芒,手中毛筆掉下,落於信紙,又被彈到滿是積水的地面,幾點墨汁暈開,轉眼消散不見,不存一絲痕迹。

花小飛伏地,跪在燕頂面前放聲大哭。

宋陽長長呼出了一口氣,不沉重,但也沒有想像中輕鬆,轉回身面向中土方向、尤離埋身的方向,認認真真地跪拜、磕頭,心裡想對他說些話,可是一時間又不知該說什麼……忽然想哭,便哭了,抽泣、流淚,到一發不可收拾,一樣的放聲大哭。

……

小島事情了結,又耽擱了十餘天的光景,宋陽等人自島上把煉製澇疫和解藥的草藥收集整齊,火道人放了一把火,彷彿青陽城時的樣子,一道赤色煙霞滾滾衝天,停泊在遠處的大船看到信號,行駛過來接上眾人,就此返回中土。

臨行前,蘇杭和紅臉酋長說明,幾年後會有大海潮自東方來,屆時小島將不保,酋長混不以為然,比劃著示意他的族人個個都是好水性,淹不死,全沒有聽從勸告離開小島的意思。蘇杭愕然,宋陽對她笑道:「你不成,看我的。」

跟著宋陽走到酋長跟前,好一陣子比劃,他說的卻是中土如何富饒,女子如何美麗,一頓三餐從早點開始就是燉肉,連喝水的碗都是鐵打的……果然,水性好得不得了的酋長面露嚮往。

蘇杭「威逼」無效,宋陽利誘大勝,酋長答應搬家,雙方商量好,待宋陽抵達中土後,大船會再做回航,往返於小島與南荒港口間,專做接送土人之用,南荒里屆時也會有專人負責迎接土著等等。好在島上的土著並非大族,人口有限,大船往來幾趟就全都接走了。

來時逆行,回航則是順潮,大船乘風破浪,航速比著來時快了何止一倍。

航行途中,花小飛傷勢恢複了些,平日里除了助宋陽、琥珀煉化燕頂屍體,就是坐在高高的桅杆上看海景。獅子般的老人並未如想像的那樣對宋陽等人恨之入骨,雖然平日里對他們並沒太多笑容,但也絕非仇人模樣。

本就是豁達之人。

小時候他把燕頂當成主人,長大後則把國師當成了朋友。他能為燕頂一句話就慷慨赴死,可是……他不欠燕頂什麼。

花小飛沒在想著報仇,最後要做的事情,僅是燕頂臨終前的囑託,把那封信帶給景泰,有生之年裡護在這個瘋狂皇帝身邊,保他不受欺負,如是。

桅杆微微一晃,宋陽也攀了上來,坐在花小飛身邊,手中晃著一個小酒罈:「喝不喝?」

花小飛接過來,喝了一口臉就紅了,大聲咳嗽,宋陽愕然:「你不喝酒?」

想不到,長得如此威風、性情如此豪放之人,居然不能喝酒,才一口就險險咳得從桅杆上落下去。

咳嗽了好半晌,花小飛才總算把這口氣順過來:「我就一直不明白酒有什麼好喝,臭烘烘的還透著股辛辣,哪若玫瑰露可口。」

宋陽失笑,兩個人隨口閑聊著,說著說著宋陽忽然想起來一件事:「景泰他真的是燕頂之子?以燕頂的狀況……按道理……這個……」

「你不就是想說他爛了,沒法和女子交媾么?」花小飛一笑:「可你莫忘了,他是十五歲時中的毒,之後才落得全身潰爛,之前他可是個鮮活少年!景泰來自他中毒前。」

燕頂出身不凡,本是燕康平皇帝最寵愛的七子,很有希望長大後繼承大統,結果橫遭毒手,被人種下奇毒,本已無救,但宮中也有高人,輾轉找到琥珀兄妹幫忙出手救人。後來燕頂雖然保住了性命,但一個身體永遠在潰爛、癒合、連臉孔都不能暴露給別人看的人,又怎麼可能成為一國之君。

從高高在上的皇子變成了一無所有的鐵面人,燕頂的失落可想而知,要知道他的心性雖有不凡之處,但那時畢竟還只是個十幾歲的少年。人在失落時,也就會愈發地戀念舊事,待他學藝有了些成就,可以暫時離開師門時,燕頂就帶了花小飛看一看故人。

少年富貴,總會在民間惹出幾場風流,這些都是七皇子心中的秘密,除了忠心耿耿的花小飛之外沒有旁人知道,甚至那些對他芳心暗許、與他春風幾度的俏麗少女也不知他的真正身份。

燕頂去探看他曾最喜歡過的一個少女,本來他只想悄悄看一眼就離開的,不料卻發現,她已瘋癲,身邊還跟這個小娃。

事情很快就查清楚了,未中毒時七皇子的幾度歡好,少女珠胎暗結。

未婚有孕、大辱門風,女子被驅逐又再找不到燕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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