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一百五十一章 入口

從御書房回到寢宮,景泰落座,小蟲子為陛下奉上藥茶,欲言又止的樣子。

景泰見狀笑問:「有什麼話要說么?」

小蟲子先是點點頭,跟著卻又搖了搖頭:「本想勸陛下莫動氣,可是又沒見您有生氣的徵兆。稍稍有點納悶。」

景泰略顯好奇,沒急著回答小蟲子,而是反問:「我發怒前還有徵兆?是什麼?」

「陛下動怒前夕,額頭會浮生有三道龍紋煞,烏中透金,彷彿天瓊墨雲內紫弧隱隱,便如老天爺……」

「咳,就是額頭顯出煞紋吧,你說起來也不用那麼誇張!」不等說完景泰就笑著打斷,隨後又轉回小太監的問題:「生氣這種事情……就好像你給我沏了杯茶,我一喝,竟然是辣的,免不了立刻就會生氣,可如果我早就知道這杯茶的味道很糟糕,心裡有了準備,再喝到口中時,也就不會太生氣了。生氣這個東西,沒辦法忍的,不過可以『防』,便是如此了。能明白?」

小蟲子神情驚訝:「這麼說……萬歲早就預料到生番會作亂?」

「胡說,要能預料到這場浩劫,我得昏庸成什麼樣才會派兵去打南理?去找倒霉么?」景泰笑了:「浩劫無可預料,但能提前想到的是:要征服天下,一定會有數不清的困難和麻煩……心裡對此有了底,再出什麼麻煩也都不會太惱怒了。他走之前勸過我一句話:因為難所以才有趣、因為麻煩所以才來勁……這個說法很有意思,我聽進去了。」

小蟲子沒能聽得太明白,不過只要萬歲不生氣就好,他也無意追究個沒完,另起了個話題:「不管怎麼說,南理這座蠻子國度總算是完了,恭喜萬歲。」

說話時,小蟲子臉上堆滿笑容,其實在他心裡對南理根本就沒有太多概念,那座國家興旺發達他不會覺得歡喜、覆滅淪亡他也不覺難過。

所以現在要說這樣的話、擺出一副高興的樣子,都是為了哄景泰開心。

可景泰沒有一點歡喜之意,聞言只是淡淡一笑:「一品擂後我恨南理入骨,但一直忍了幾年都不去對付它,你可知為什麼?」

雖是問句但不等小蟲子開口,景泰就直接給出了答案:「之前不打南理,不是因為我覺得南理有多強,而是因為高原和草原的牽制。那座小國一直都不在我的眼中,我總以為南理算個屁……不過我錯了,南理能在中土存在百年,且越來越興旺強盛,並非沒有道理的。」

小蟲子很是詫異,聽萬歲的意思,他現在這是在誇讚南理?以萬歲的性子和為人,他居然會誇南理?

「論財力、論軍力、論國富民強,和中土四座強國比起來,南理不值一提,按照常理去猜度,無論是吐蕃侵襲還是我大燕南下,它都沒有還手之力、死得妥妥的。但是這兩場大戰打下來,你再看看後果:吐蕃大軍有去無回,南理人不僅毀掉了入境的番賊,還反攻高原去燒殺、報復;到我大燕雄師南下時,南理再沒翻盤的機會,竟真的敢引發浩劫,拉著大半天下給它陪葬!這是個什麼樣的國家?他們的人怎麼會這麼狠?」

南荒生番衝進人間的原因還是未解之謎,不過到了現在景泰也大概能猜到,即便南理不是「始作俑者」,至少他們也成功引誘了生番、加速了浩劫,否則怎麼可能那麼巧。

「而番浩劫一起,我的大燕首當其衝,南理的蠻兵蠻將蠻子王爺在九泉之下,應該正哈哈大笑吧!」說話的時候景泰有些激動,但與惱怒無關,只是心中激蕩。他長長吸了一口氣,讓情緒平穩了些才對小蟲子繼續道:「到了現在,南理覆滅於我來說並沒什麼可歡喜快活的,在我心中只有一重僥倖和一重遺憾:幸虧南理地處偏隅,大環境擺在那裡,讓它發展不起來,若它也有了回鶻、吐蕃那樣的規模,天下還有誰能滅掉它、還有誰能不被它滅掉。」

「至於遺憾……」說到這裡,景泰的眼中光彩迸現,瘋狂之態隱現:「可惜啊,我是大燕的皇帝,不是南理的雄主!若我生在南理皇室、坐上南理龍椅……統御著這整整一國的凶兵瘋民……哈哈,何其痛快!」

正常話沒說幾句景泰就又發瘋了,從古至今,就只有別國王者羨慕東土皇帝的份,有哪個東土皇帝會去盼望去蠻荒地、韃虜國做王的。

小蟲子不敢介面也不知道該怎麼介面,乾脆再轉話題:「生番的事情,要不是通報師父?」

剛剛沉入幻想的景泰被這句拉回了現世,琢磨了下搖頭道:「他在做重要事情,不容分心打擾,何況就算是他也攔不住生番浩劫,把消息通報過去,既沒有必要也沒有用處,還是算了。」

景泰說得沒錯,國師此刻不容分心。而且就算景泰想要把消息告知,對方也收不到……燕頂和花小飛與世隔絕。

真正的與世隔絕。

不久前他趕到雪域山谷與花小飛匯合,因為事先準備充分,兩人聯手沒花費太長時間就打開了那扇門,但讓人失望的是,門後不是一間屋、一個窟,而是一條地路,陰暗潮濕、彎彎曲曲不知通往何處……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可說的?兩個人跨門而過、聯袂並肩走入地路。

不出所料的,地路中滿布禁制、步步機關,即便是天下第一、第二兩人聯手,行進都異常艱難,現在他們兩個在地下緩緩前進,自然不可能收到外界的消息。

所幸這裡的禁制大都是以毒為害,普通人進來有死無生,但燕頂和花小飛都是此道的大行家,相對而言危險減小了許多。不知不覺里五天過去,回頭看一看,兩人竟然才走了不足兩里路,花小飛脾氣暴躁,忍不住破口大罵,照這樣下去,天知道要走多久才能走完這條路,而抵達盡頭後,不曉得是不是還會有什麼鬼門擋路。

燕頂卻絲毫沒有著急的意思,在狹小地道中聽著花小飛罵街,他還呵呵呵地笑得挺開心。

花小飛用牛眼瞪他:「為啥還會開心?」

燕頂笑而搖頭:「越不好走就越靠譜。一步一個埋伏的路,不可能太長的。」

在無人區里修一條滿滿高深禁制的可怕道路豈是件容易事。洪太祖也不可能把無窮無盡的人力物力全都投入到這一件事中,是以腳下越兇險,也就越說明這條路不會太長。

山谷入口有禁制、暗門上有機關,這兩重都是在「阻攔」,暗道中的埋伏乾脆就是狙殺了,到了這個份上,有關保密、保險的手段已經用到了極致,最後這段路過去了,也差不多該到真相揭曉的地方了,是以燕頂不生氣,反而還挺高興。

暫停腳步商量了一陣,兩人重返地面,不久後再返回,從營地中帶了大量食物和清水,這次做好了充分準備,兄弟倆又一頭扎入地路。

對外面發生的事情兩人一概不知,花小飛不曉得愛徒稻草已死、燕頂不曉得征南大軍覆滅、不曉得生番浩劫突起已經蔓延至燕南。

當然他倆更不知道,宋陽正越行越近,帶著一隊精銳高手向他們撲來。

……

瓷娃娃有些頭疼,神情虛弱面色蒼白,手捧著金碗,正在小口小口地喝著酥油茶,不時皺起眉頭。

齊尚從邊上看著,目光不忍,試探著勸道:「小姐還是儘快回燕吧,你的身體不能在高原上久待。」

瓷娃娃搖了搖頭,眉心依舊微蹙,顯然身體不適,但她的目光一如既往,清澈且平靜:「還不能走,等墨脫有了答覆以後再說。」

她率領南火從大燕撤出來,幾天前來到墨脫領地。大家算是合作關係,以前也有過先例,容南火駐在自己的地盤墨脫全無異議,可是瓷娃娃另外又提出了個離譜甚至無禮的要求:她要墨脫的兵。

按照謝孜濯的盤算,浩劫席捲東土,生番已經自南理進入大燕,景泰勢必會調他在高原上的大軍回防本土,所以她打算打一場狙擊戰。

墨脫領地靠近燕西關,大燕在高原上的遠征軍要回國,非得經過領地邊緣不可,謝孜濯就要在那裡設伏,哪怕不能消滅徹底敵人,也要狠狠咬他一口。

設伏狙擊那樣一支大軍,只憑如今不到五萬人的南火力有未逮,還得請墨脫出兵。

但墨脫幫她打仗仍不夠,她還要大權、要墨脫的軍權。

這種事墨脫如何能夠答應,不過謝孜濯把事情講得很明白:現在大燕出事了,景泰無暇顧及其他,但是不難預料的,只要等他緩過這口氣,墨脫遲早還是要倒霉。如果真能攔住西軍回援,景泰的情勢就更惡劣了,說不定就沒了翻身的機會,她要打的這場仗,本就與墨脫休戚相關,他出兵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至於要權,燕西軍急著回援,一旦遭遇阻攔他們就會拚命,這場仗不好打,聯軍非得配合融洽、統一聽令才好,軍無二主,這是亘古不變的真理。

前前後後都是再簡單不過的道理了,且謝孜濯言明,直到戰事結束前,她都不會離開墨脫府邸,乾脆就是個抵押的人質。

即便如此墨脫仍是沒辦法立刻答應,只說容他考慮一陣。反正燕西軍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到,謝孜濯就沒再相逼,給墨脫一些時間去思量。

轉眼幾天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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