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一百四十三章 通判

對豐隆的疑問蘇杭一笑了之,沒去回答什麼,倒不是她刻意隱瞞,不過孩子的身份、她自己和宋陽的關係,眼前這群「閑雜人等」說不著。把小小酥領回到身邊,蘇杭對鬼穀道:「這趟來就是想問問你,認不認得這種字。」說著,她對姥姥點了下頭。

後者解開背後的包袱,從中拿出一塊木板……鬼谷是個盲人,連視力都沒有又何談辨認天書?對此蘇杭琥珀早有準備,趕路同時從天書里挑出來幾個怪字刻在了木板上,現在拿出來給瞎子摸。

只是天書上的字實在太複雜,且大夥也不確定瞎子就一定認識,所以木板上的字數不多,不過是從天書中摘抄了的半頁。

瞎子接過木板,伸手才摸了片刻臉色就是一變,隨即摸索得更加仔細認真,兩隻白眼球死乞白賴得向上翻……他一遇大事用力動腦筋時候就是這副白眼看天的模樣。

只看瞎子的樣子就能明白他有所發現,蘇杭的眼中現出欣喜,追問道:「怎麼樣?你識得它?」

瞎子不答,專心摸索著木板,一個字一個字地去扣,來回來去地摸了好幾遍,總算停手了,神情驚訝且狐疑,問蘇杭:「這些字……哪來的?」

蘇杭並不隱瞞,說了幾句之後,姥姥就自覺自愿地接下話題,替杭姐講了下去。

出身使然、性格使然,姥姥講起故事來不急不緩面面俱到,把整件事原原本本地講了出來,就連蘇杭去島上想找土人要珠鏈初衷都沒落下。

好半晌,姥姥總算講完了故事,還不等瞎子再說啥,一旁的李大先生就先驚訝不已,搶先講出有關珠鏈信物、洪皇密使的關聯。這一來在場眾人個個都吃驚不小,蘇杭這才曉得原來她的小島之行,探訪到的,居然是洪太祖留下的布置的遺迹。

鬼谷子卻冷笑不已:「怪不得了,本來我們還奇怪,通判弟子怎麼好端端的不見了,這麼多年都沒點消息,原來在孤島上死絕了!」

琥珀饒有興趣,說道:「什麼通判弟子?你說得仔細些……對了,先說這個字你到底認不認得。」

待鬼谷點頭後,琥珀追問了句:「那木板上的字是什麼意思?」

可是沒想到的,這麼簡單的要求卻讓鬼谷愣住了,面色躊躇著,嘴巴動了動最終沒出聲,只是搖了搖頭。這下連火道人都不耐煩了,皺眉道:「有啥就說啥,何至於那麼不痛快,難不成上面刻了天機,不可泄露?真要是天機也是別人寫下來的,你念出來也沒事,神罰落不到你身上!」

鬼谷咳了一聲,用力搖著頭:「不是我不說,更不是什麼天機,而是……而是這些字是古時道家術篆,沒有什麼具體意思……也不是字無含義,是它沒法講……」

瞎子越解釋大夥就越糊塗,琥珀也不著急,招呼著眾人坐下來,跟著對他笑道:「你也莫著急,乾脆從頭說起吧,島上通判弟子都是些什麼人。」

瞎子緩了口氣,整理下思路後便告開口……

最近這幾百年,漢家佛法盛行,無論南理還是大燕,歷代君王都尊佛黜道,大勢之下,本就式微的鬼谷一門銷聲匿跡,雖然還沒失傳,但也只剩「苟延殘喘」了。這倒是不難理解,鬼谷門下的學問深奧晦澀,非得要求弟子有極高的天資才能學得到。那大環境里,百姓都去信佛拜佛,沒什麼人願意去當道士,本就傳人難尋的鬼谷,再想招收優秀弟子就更艱難了,能堅持到現在、還沒斷了香火關門大吉已經算是個奇蹟了。

雖然現在不行了,可如果向上追溯,鬼谷一門的歷史著實悠長,將近兩千年的傳承,比起禪宗、密宗都要更久遠得多。據瞎子所知,自家的門宗差不多在千年前,以學識專長漸漸分成了兩派,一派就是他所在的「鬼谷」,另一派則是他剛剛提到過的「通判」。

「兩派各有所長,若說分別的話,通判弟子擅『縱』,而我鬼谷傳人專精於『橫』。」瞎子的說法空洞,旁人大都聽不明白,不過琥珀倒是大概了解他的意思。

瞎子口中所謂「縱」指的是過去、未來;至於「橫」便是如今所處的這方天地……說穿了,通判門人偏重研究「時間」,鬼谷弟子仔細推算的是「空間」。

縱也好橫也罷,兩派弟子研學的東西,都是建立在道家玄學的基礎上的,和蘇杭前生里那些高深的物理學問有相似之處,但絕非同一回事。

有關兩派的區別和核心的理論,鬼谷只是一帶而過,又繼續去講故事。

一派兩學,本來是縱橫相輔的大好格局,可有人就有亂子,再好的局面也擋不住人禍,不知從何時開始兩派弟子就生出了比長短、爭正統的心思,從論戰激辯最終變成了武鬥。再好的學問也大不過拳頭,再了不起的學識也扛不住刀子……當然,這些事情在鬼谷瞎子口中講出來,最初無故挑起事端的肯定是那些通判弟子。

往事無從追溯,從琥珀到蘇杭再到李大等人,也都沒心思去判這場官司,唯獨姥姥心眼好,看瞎子越說越生氣,姥姥一個勁地點頭說通判弟子實在不怎麼樣。

小小酥唯姥姥和娘親馬首是瞻,一見姥姥安慰瞎子,他又摸出塊巧克力遞上前去……

鬼谷和通判從同門變成了仇家,哪家也沒幾個人但見面就是打殺拚命,直到後來通判門人忽然失蹤不見。鬼谷弟子還一直小心提防,擔心對方又在耍什麼陰謀,沒想到他們是被洪太祖徵召,到海外小島上去辦事了。

而經過豐隆和瞎子的解說,有關通判弟子的遭遇,在蘇杭等人眼中也就更加清晰了,一代代弟子深處孤島幾乎與世隔絕,中土上卻風起雲湧局勢變化不休,到了第十代弟子的時候,估計是洪太祖留下的秘密斷了傳承,沒人再管那座小島了,尤其可笑的是偏偏就是第十代弟子算出來了結果,說來說去不過四個字:造化弄人。

說到現在,瞎子的思路也清晰了許多,話鋒一轉又落回到剛才摸過的木板上:「木板上的字其實不能算作字,它們是……是……就算是符號吧,每個符都有許多種含義,變化不定沒有常勢,主要得看前後是如何組合的,而且這些符也只對我們鬼谷或者通判的正宗弟子才有用處,我們用它們來推算……這些都是術符,你們乾脆就把它們當成些術式就好了,實際上它們也的確是術式……這就好像『四一二十二,四二添作五』,懂珠算的人一聽就明白,外行人就算怎麼聽也沒有點實在意義。」

老道最後說的口訣是「珠算訣」,以此來舉例,木板上摘抄的那些怪字,他很難解釋其含義,因為這些字……按照蘇杭上輩子的說法,乾脆就是些「方程式」,就是計算求數的過程。

怪字是人家門內專用的「術符」,鬼谷和通判雖然已經分了家但同出一源,推衍難題時都會用到這種術符。

瞎子總算是把道理講完了,蘇杭把「天書」拿出來,晃得書頁嘩嘩亂響:「這麼說,這本書上寫的就是個一串串的術式?那些通判弟子奉了洪太祖之命,到底想要推算出來什麼?」

再聰明的人都難免問出過傻問題,何況蘇杭還不怎麼聰明……瞎子滿臉無奈,雙手一攤:「這可無從推測,不過看島上的設置,觀星遠卜,他們應該是在算未來某事吧,這倒是通判弟子的看家本事。」

說了等於沒說,蘇杭也不氣餒,又問道:「如果你看全了通判的式子,是不是也能算出他們算出來的結果?」

兩派弟子各有所長,若要較真起來,通盤的本事比起鬼谷毫不遜色,瞎子不敢大包大攬,如實應道:「追著他們的術符,我倒是能推算個試試,不過未必就一定有結果……你也曉得,雖然同出一源,但兩家的本事差別很大的。」

蘇杭難得找到一件自己覺得有趣的事情,要是就這麼放手無論如何有點捨不得,聽瞎子答應幫忙莊主大人大喜,免不了的,小小酥又遞上來一塊巧克力……鬼谷瞎子何其有幸,一會兒功夫連吃三塊巧克力,這次他終於沒忍住,邊吃邊問:「什麼東西,還挺好吃?」

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李大先生「慷慨解囊」,把李二暫時借給了蘇杭等人,李逸風修為精湛,在木板上刻字這種常人眼中的費力事情,在他做來易如反掌,麻煩之處僅在於術符複雜無比,刻畫的時候務必要做到準確無誤,否則錯「字」連篇瞎子如何能正確推算。

至於瞎子,當他把刻錄天書第一頁的木板接到手中之後,臉色里就透出了一股青綠。不用問了,木板上的算式不是一般的複雜。

三天過去了,瞎子還抱著第一塊木板,翻著白眼冥思苦想……而這個時候,蘇杭也總算是琢磨到點子上了,試探著問瞎子:「木板上都是算式?」

多無聊的問題呵,瞎子沒理她。

蘇杭就當他默認了,自顧自地向下說道:「通判奉了洪太祖的命令,一代接一代在小島上觀星推算,可是他們難道打算拿著一大堆算式回去交差?前面有式子沒問題……就彷彿壹加壹加壹再加壹……」

小小酥立刻掰開手指頭,幫他娘親算算術,最後算出了個「四」。

「算對!」蘇杭說話不耽誤教小娃,小小酥把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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