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一百四十章 時機

離開南火後一個半月,鎮西王返回鳳凰城。

進入南理境內,王爺帶回來的物資自有其他官員接應,鎮西王輕裝簡行匆匆回京,入城後先去了趟皇宮,見過福原小皇帝和其他幾位輔政大臣,傍晚時分他才回到紅波府。

初榕、筱拂都在家裡,兩個女兒還眼巴巴地盼著心上人的消息,知女莫若父,王爺沒捨得讓她們多等,回家後直接把兩個女兒叫到跟前,把這次行程、尤其是有關宋陽的事情,都原原本本地講了一遍,這次「彙報」可比著剛才在殿上要細緻得多了。

出乎王爺意料的,兩個女兒聽說宋陽不回兵、要反其道而行帶著南火去進擊大燕的事情,非但沒有驚詫駭然,反而還相視一笑……相處了這麼久,那個待嫁的夫君是個什麼樣的人、有一副什麼樣的性子,公主和郡主都再明白不過了。

宋陽做事時,姐妹倆都猜不到他下一步的行止,但無論宋陽如何出人意料,在她們看來也不會意外,便是如此了。

倒是鎮西王在提及宋陽輕飄飄的幾句話之間,又欠下巨債時,剛剛還把眼睛笑成月牙兒的三閨女,猛地瞪圓雙眼:「八萬份……十五兩一份……一共百二十萬兩……黃金?」

一句話分成了四段,每個字都是從郡主的牙縫裡擠出來的。小捕仍是笑嘻嘻的,不過為了安慰下三姐,她勉為其難,點頭附和了句:「真敗家。」

現在是家人團聚,初榕和筱拂的生母也都在座,其中初榕的母親、王妃娘娘笑著插口,替宋陽辯護:「這可不是敗家。對家國全不計較,對兒郎們的身家,卻敢擔當、能擔當,才是元帥本色、才是王侯本色。」

王妃點名的誇獎是宋陽,不點名的稱讚卻是自家的王爺,鎮西王當初也做過差不多的事情,雖然數目上遠遠不如宋陽,但本質上是沒區別的。

鎮西王哈哈一笑,又補充道:「也不光是宋陽欠的,我替他作保了,宋陽還不上就由紅波府來擔。」

話一出口,王妃娘娘立刻就笑不出來了。

這個時候忽然紅波衛傳報,有雀書傳到。能直接被送到鎮西王手上的情報,自然是大事情:來自大燕北方的消息,譚歸德病故。

……

中土漢家有句老話:運氣旺,鬼燒香。

單從字面便不難解釋其意,一個人若是運氣來了便什麼都擋不住了,就連惡鬼遇到旺運之人,也只有燒香祈福的份。這句話景泰深以為然,又何止是鬼燒香,簡直是閻羅燒香,連閻王爺都來巴結他、幫他的忙,收走了譚歸德。

譚歸德死後叛軍群龍無首就此散亂,接下來一個戰役里就被燕軍掃滅。至此大燕的北方徹底安定下來,譚逆內憂、犬戎外患煙消雲散。

北方剿滅譚歸德叛軍的消息傳入宮中一個時辰後,景泰傳下聖旨,旋即燕南戰事再起,早就準備妥當的大軍即刻出征,開始猛攻南理。

城牆染血、烽煙障目,折橋關前殺聲震天,十一天後雄關告破,但燕人的前進並不順利,折橋身後還有紅城,此間的抗爭,比著折橋還要更加兇猛……

差不多就是折橋陷落的時候,南火正在高原上圍攻一座喚作「安嘉」的城池,而宋陽卻在安嘉城中心密宗大廟的禪房中席地而坐,手捧一隻黃金碗,小口地喝著酥油茶。

除了宋陽屋中還有四個人,其中兩人坐在他對面,都是吐蕃本地人,一個密宗老年僧侶,衣著沒什麼奇特之處,但密宗信徒能從他的脖頸上的掛珠看出老僧身份尊貴,是一位活佛;另一個人的打扮就好辨認得多了,周身上下滾金絲、鑲寶石,璀璨逼人的珠光寶氣,一看就是個大貴族,就算吐蕃人愛打扮,普通財主也沒他那麼大的氣派。

至於宋陽身後的兩人,可都是他的老朋友了:無魚師太,雲頂活佛。

宋陽放下金碗,向對面的吐蕃貴族點了點頭,笑道:「時候差不多了,我該走了,多謝墨脫大人這幾日的款待。」

墨脫是一位藩主,這方圓幾百里都是他的地盤,雖然比不得多蘭城家族那麼大的勢力,但在吐蕃境內也算排得上的貴族,聞言肥胖臉上堆滿笑容,用半生不熟的漢話應道:「不敢當,要真說致謝,也應該是墨脫向常春侯致謝,另外還要謝過仁勒、雲頂兩位活佛。」

說著,墨脫站起身,對宋陽和兩位活佛各致了一個躬身禮,順便也對無魚行了個禮。

不算無魚,墨脫的確應該謝謝另外三人,讓他免遭一場兵災,否則現在他的領地早就被打得滿目瘡痍了。南火進入墨脫領地後,表面看上去依舊兇猛狠辣,但大夥心裡都明白,南火併未對這裡造成實質性的傷害,只是在佯攻罷了,包括外面正在圍攻安嘉的戰役,雷聲很大、雨點很小……

前陣子,靈童升座的喜典變成喪禮,慘禍發生後無魚帶著雲頂活佛逃出仁喀,之後一段時間裡,雲頂心喪若死,小活佛雖不是他親手所殺,但的的確確因他而死,以雲頂的慈悲心懷,這著實是個沉重打擊。

但域宗的修持,講求直問本心,平心而論,雲頂有罪卻無錯,過了一陣雲頂漸漸恢複回來,只是自苦的手段比著以前要更加猛烈得多。

後來吐蕃已經大亂、南火攻上高原,雲頂和無魚商量了下,兩位出家人不再於仁喀附近隱藏,啟程向南去投宋陽,二十幾天前他們與南火成功匯合。

戰火之中故人相見,自有一份唏噓。而不久之後,南火在即將進入墨脫領地的時候,前鋒回報,說是有一位自稱「仁勒」的活佛孤身前來求見元帥。

元帥不是想見就能見的,何況高原上大大小小的活佛多到數不清,這個頭銜也不見得有多麼了不起,不過仁勒提到他和妙香吉祥地的無魚師太是老朋友,和域宗的雲頂活佛更是相交莫逆,前鋒這才替他通報了一聲。

剛巧他提到的兩位高人都在軍中,宋陽一核實,雖然仁勒的說法略有誇張,但也算是實情,早年無魚在高原上遊歷時曾和此人有過不少接觸,而雲頂這邊,的確和仁勒交誼不淺。

雲頂活佛在高原上的朋友一隻手都數的過來,仁勒便是其中之一,不用問的,能被雲頂看重的人,自然佛法精深見識不俗,實際上仁勒也不是那種「虛名」活佛,他有實權也有地位,與藩主墨脫一起共同主掌這方圓數百里的領地。大活佛博結在時,對此人就很是器重。

當初雲頂進入燕子坪去抓公主那件事,就是仁勒幫大活佛和雲頂「牽線搭橋」的,把雲頂帶入南理的那支商隊也是從墨脫領地來的。

仁勒活佛被帶到中軍,說明來意,原來他是做說客的。

算起來,仁勒和墨脫這一部,是前任大活佛博結的嫡系,博結死後烏達主持柴措答塔,對他們開始著力排擠和打壓。若不是吐蕃南侵兵敗、南境北關都被敵人侵入、外加小活佛升座慘死等一連串事情讓吐蕃亂成了一團、讓烏達無暇再對付他們,現在仁勒和墨脫的勢力怕是已經被烏達搶去了,兩個人是不是還活著都不好說。

可即便暫時保住了身家,仁勒和墨脫的形勢也很不樂觀,大活佛以前的勢力要麼被摧毀了,要麼投靠了烏達或其他集團,現在柴措答塔中爭鬥的幾股力量,不管最終誰當了老大,仁勒和墨脫都沒有好日子過,是以保存實力對他倆也就越發的重要了。

仁勒求見宋陽,他和墨脫準備了一份厚禮,只求南火能夠繞行他們的領地,不要開啟戰端就好。說過請求他還著意強調,之前柴措答塔宣稱南理是謀害大活佛博結的兇手,他與墨脫全然不信,也沒有派兵去參加吐蕃對南理的侵略。跟著仁勒活佛還有理有節地做了番分析,說明博結死後南理不會得到一點好處,沒有動機又何必行刺。

若放到平時來看,仁勒的請求簡直是痴人說夢。南火大軍繞行,不單是多走了些路途的事情,而是把一支頗有實力的高原武裝擺到了自己身後,今天活佛來送金子的時候信誓旦旦,可誰能保證明天他們不會背信棄義。

可恰巧雲頂活佛也在軍中,事情就不一樣了。兩位活佛單獨交談過一陣後,雲頂篤定告訴宋陽仁勒可信,他和墨脫是真心不願意和宋陽開戰,但他們現在也沒有其他地方可以投奔,不像別的藩主不打還能逃,就只能固守此處。

雲頂活佛的心眼雖然神奇,但也不能看穿一切因果,否則也不會發生升座慘禍,不過他敢篤定的事情,大概都是不會錯的。

其實不想打的又何止仁勒、墨脫?宋陽一樣不想打。

現在已經到了寒冬時節,南火的進軍看上去仍舊順利,大殺四方威風無比,也只有南火自己知道,現在的壓力比著原來大了許多,減員的速度猛漲。而墨脫這一部番子實力不俗,真要打起來南火贏是一定能贏,但損失可就難以預料了。

可是就算損失再怎麼驚人,若沒有雲頂作保,宋陽是一定要把墨脫部打下來的:墨脫的地盤,距離大燕很近了,宋陽想要南火燒進燕土,墨脫的領地就是他大軍轉向的所在。

宋陽信任雲頂,仁勒也信任雲頂,有了這樣一個中間人,雙方的談判就變得容易多了,幾番密議過後便達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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