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一百三十六章 孤島

上次蘇杭登島還是為了尋找可可樹,大概在島上轉了轉她就發現,雖然這座島子距離中土很遠,但此間的風土、氣候和那些毗鄰中土海岸的島嶼並沒有太大區別,沒有熱帶的環境自然也不會有熱帶的樹種,蘇莊主興味索然。

當時有些土著主動過來與他們交流,其中一個酋長模樣的人拿著珠鏈對她晃啊晃的,嘴裡嗚哩哇啦的不知說些什麼,蘇杭聽不懂更沒興趣去琢磨,收下了珠鏈、留下些禮物換過補給便離開了。如今再仔細回想,那時候土著們見他們就這麼走了,臉上都掛了一副好像很意外的神情……

重返小島,又見土著,蘇杭一眼就認出了當初送她珠鏈的那個酋長,倒不是蘇杭記性有多好,實在是酋長太與眾不同,頭上插著那麼一大捧五顏六色的鳥羽、臉孔塗得大紅艷艷,明顯與其他光禿禿的土人不同,見過一面後想把他忘了都難。

對突然到訪的漢人,土著們表現得很友善,不由分說拉著蘇杭和眾多船員進入部落,捧出各種古怪吃食加以款待,另外酋長還安排了一群光屁股的漢子跳舞助興。蘇杭這次是來找人家要東西的,有點不好意思一上來就伸手,就先聽從著土人的安排,同時奉上早就準備好的禮物,也不外是些鐵器、刀具、火摺子之類,這些在土人眼中統統都是好東西。

姥姥舒舒服服地斜靠在旁邊,一邊喂小小酥吃水果,一邊對蘇杭笑道:「這裡的土人總算還懂點待客之道,和別處不太一樣,杭姐兒上次過來,應該給過他們不少好處吧?」

巨船這一路航行,遇到過不少海島土著,對方發現他們後大都充滿警惕,甚至個別彪悍的部落還會主動發起攻擊,唯獨這家土著熱情好客,在姥姥想來,肯定是蘇杭上次來的時候給了他們大大的甜頭,所以這次才會再度把他們當成貴賓。

蘇杭聞言卻愣了愣,搖頭應道:「不是,上次來的時候,他們也是這般熱情的。」

蘇杭是什麼樣的人?她又怎麼會去在乎別人的態度,連景泰的寵信她都不放在心上,更毋論土人對她的看法,在她眼中,土著拿著刀子齜牙咧嘴,和捧著水果笑容諂媚根本都沒有什麼區別。所以第一次登島,土人們的熱情她全沒在意,也不覺得有異常,現在聽姥姥提起來,才恍恍惚惚覺得有些不對勁……的確是太熱情了,好像多年未見的老朋友似的。

熱熱鬧鬧地吃了頓飯,女人孩子散去、部落中的青壯又開始忙活下一頓飯去了,蘇杭、姥姥等人找到酋長,連比劃帶講的說明來意;酋長真沒客氣,同樣也是一大通比劃外加烏拉烏拉的蠻話……兩伙人聊了好一陣子,反正蘇杭沒明白土人想說啥,估計土人也不懂蘇杭想幹啥。

最後酋長實在不耐煩了,從座位上跳起來,嗚嗚吼叫著召集了一群族人,又對蘇杭等人用力擺手做出「跟我來」的手勢,轉身向著島上的山區走去。

蘇杭疑惑且好奇,全不明白酋長這是做啥,反正問也問不明白,乾脆也不廢話,喊上一群強壯船員跟在了土人身後。

有土人生存的島嶼從來都不會太小,蘇杭等人所在之處也不例外,一群漢人跟在土著身後艱苦跋涉,一走就是七天,終於來到了目的地:島上主峰的山腰處。

一到地方,蘇杭、姥姥和水手們就不自覺瞪大了眼睛:一座院落,九座「首尾相線」整齊排做一線的墳塋。

院落已經垮塌大半破敗不堪,但不難看出它的格局、樣式來自中土,屋角瓦楞方方正正,與當地土著那種圓形草屋截然不同。試探著走進其中,前人用過的器具仍擺放原處,空地上一座座巨大儀器矗立,顯得異常醒目,姥姥一邊看著一邊詫異道:「這是渾儀,這是四游儀,這個是……日月盤?」

姥姥曾經是燕宮中的主事太監,蘇杭也生長於高官大家,兩個人的見識頗為不俗,可即便如此,她倆也沒辦法把所有儀器都辨認出來,只認得其中有限的三五件。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院中架設的那些大傢伙,應該都是用來觀星測天的儀器,全部出自中土世界,是漢人的發明。

小島常年受海風吹拂,普通物件難以保存太久,蘇杭等人在院子里又轉了幾圈,除了一隻密封嚴實的鐵匣外再沒找到什麼有用的東西。打開鐵匣裡面也不過是一疊疊用過的「稿紙」,上面密密麻麻、羅列著無數古人算式,沒人能看得明白……

孤零零的小島上,曾經有漢人在此常駐、觀探星象,另外觀星之人還在推算著什麼,具體他們想算出什麼結果就不得而知了。

姥姥長長呼出一口氣,喃喃道:「這島上早就有漢人來過了,外面那些墳塋,應該就是他們吧。」

蘇杭點點頭邁步走出荒宅,走向那排墳塋。

一列、九座墳塋,排成筆直的一條線,墓碑皆朝中土方向而立,代表離人思鄉之意,碑文由漢字寫成,但全無墓誌,碑上字數不多,只是:恩師某公某某之墓,不肖弟子某某立。

九座墓碑都是一個樣子,除了兩個「某某」的名字有所變化。

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甚至連生卒年份都沒有。

但是看得稍微仔細些,也還是能發現些端倪:前一座墓碑的立碑人,就是後一座墳塋的墓主人。

師父的墓碑,是由弟子所立;弟子變成了師父、死亡後又被下一代弟子立碑……九墳往複盡在此例。排成一條直線的墓群,曾經是一脈師徒傳承。

酋長又開始對著蘇杭比劃,指了指墳堆、挑了挑大拇指,這次倒是挺容易理解的,酋長在誇他們都是好人。

事情不難理解,不知多少年前,有漢人來到這裡,九代師徒傳承,少說也得兩三百年時間,他們曾和土著的祖先同處小島,雖然沒有住在一起,但肯定往來頗多,彼此相處得應該也算融洽。所以本地的土著對漢人非但沒有敵意,反而還熱情以待。

算起來剛才蘇杭能看到土著的群魔亂舞、吃到土著的古怪食物,還是沾了這些前人的光。

接下來酋長可就忙活壞了,兩隻胳膊都快舞出風聲來了,好一番「長篇大論」,之前雙方「聊天」,沒有個「參照物」,大家一起迷糊個沒完,可是現在有了這些墳,酋長時不時就會指向它們,由此蘇杭先弄懂了酋長要說的是這些前人的事情,有了個明確前提,再交流起來就明白多了,慢慢看懂了土著的意思:

土著族中世代相傳,多年前一艘大船來到小島,大群漢人登島進山來到此處,建起這座院落、架設起諸多觀星儀器,隨即眾人離去,只有兩個人留下來,一個中年一個少年,不用問他們是一對師徒了。

土人不知道他倆成天在忙活什麼,但後來雙方交往得漸漸多起來,漢人對他們很友好,幫他們治病,有個頭疼腦熱,漢人用手指按幾下就好了。

一邊說著,酋長還伸出兩根食指,在身邊族人身上一通亂戳,把小小酥逗得咯咯直笑,有樣學樣,小娃伸出兩根手指去輕點姥姥。姥姥笑得好像一朵花似的,一個勁地誇讚著:「小少爺體恤我,給我治病。」

針灸、壓穴本來就是漢境醫家的手段,而漢境里許多學問都是相通的,只憑這些觀星器械就能知道常駐此島的人是陰陽大家,這樣的人會些武功、懂些醫生手段再正常不過。

運送漢人來島的那艘大船走後也並非一去不還,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回來一趟,在比划到這一重的時候,酋長大人還挺有辦法,隨手拉過身邊一個女族人,而後在她身上比划了個大肚子的樣子,跟著又對蘇杭伸出三根手指,如此往複幾遍,蘇杭恍然大悟:大肚子就是懷孕,三個懷胎十月的光景……差不多每過兩三年,大船就會回來一趟,給島上漢人送來大批補給,從未間斷過。

師父去世之後,弟子會親手埋葬恩師、並在土著幫助下立碑刻字,待大船再來時,弟子會登船暫時離開小島,每一任喪師後的弟子離開小島的時間長短不一,有的只一兩個「懷胎十月」,有的則要七八個「懷胎十月」,不過離開的時間再長他還是會回來的。再回到小島上,昔日弟子已經變成了師父,在他身邊還會跟著一個小娃娃。

不用問,離開小島返回東土是為了尋找有資質的傳人弟子,找到後就會再回到島上,繼續著他們的研究,如此往複不休,老師死後弟子再收弟子,一代一代繼承著先師遺志。

這個時候姥姥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問蘇杭:「那就奇怪了,給劉顯成挖墳的那個人呢,他的墳在哪?」

劉顯成是第九座墳,一串墓碑中的最後一座,他也有弟子給立碑挖墳,但他的弟子卻不在這裡。

蘇杭早就想明白了此事,笑著應道:「這還用問,肯定是坐大船走了唄。」說話的時候,她還學著酋長的手勢,手掌如波浪上下翻舞,做了個大船乘風破浪的樣子。

姥姥「咳」了一聲,搖著頭也笑了:「當真是這麼個道理,我傻了,這麼簡單的事情竟沒想到。」

可是沒想到的,或許是酋長看懂了兩人說話的意思,或許是酋長本就準備說起這第九座墳後面的事情,他伸手在蘇杭的手上輕輕一砍,跟著自己跑到第九座墳之後,又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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