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一百二十七章 公道

「千年前」通訊落後,消息往返耗時漫長,何況犬戎與南理一在南一在北、分據中土兩端。算一算時間,大燕向北動兵的時候,宋陽這邊應該剛開始從青陽突圍、燕子坪火燒番軍主力是還沒影子的事情……話說回來,如果景泰、燕頂得知番軍會折戟沉沙,他們會不會去攻打犬戎都是未可知的事情。

宋陽之前已經收到謝孜濯自沙民處傳來的雀書,大燕與犬戎開戰在他意料之中。

南理這邊,宋陽率領的反攻勢如破竹,連連收復失地。而青陽城大捷、燕子坪怒焰的喜訊也傳遍南理四隅,城鎮田間、婦孺皆知常春侯用一把大火毀掉了番賊的主力,於絕境中突然翻身、反敗為勝,神奇侯爺繼續延續神奇,只是這一次的「神奇」遠勝以往,要在神奇之前再加上「瘋狂」兩字,除了這兩個字,南理人實在再找不出合適的形容。

至於佛家聖地也被大火無情毀掉的事情,施蕭曉早就和宋陽商量好了說辭,無艷佛主的親筆信傳遍南理境內大小寺廟……隨著宋陽在燕子坪殺敵的消息擴散同時,自有高僧向佛徒們解釋著另一件事:常春侯封邑一把大火,即便是佛家業火、被殺掉的也都是該死之人,畢竟也是一場天大的殺戮,新添怨魂無數,亡魂怨念不散遲早化作惡靈為禍人間,是以佛主以聖地為他們陪葬,妙香吉祥地隨吐蕃番兵共赴地獄,以佛家至聖清寧地永世鎮壓惡靈,永保人間太平。

迫不得已的陪葬變成了主動的法事鎮壓,又是「永保人間太平」這樣一個大題目,佛家聖地被毀不僅沒讓南理人頹喪,反倒讓佛主施蕭曉的聲名更上層樓。

不久之後南理的反攻又有了重大突破,於洪口大破番軍集結的殘部,西疆重鎮重回南理人手中,這一仗打得殊為激烈,雙方都損失不小,但惡戰過後跟在宋陽身後雄赳赳氣昂昂進入雄關的隊伍,比起當初剛剛開始反攻青陽時規模卻更加擴大了。

如今的征西元帥可不是原來那個手底下只有野人鬼兵、小打小鬧的常春侯了,不由得宋陽不感慨:打勝仗就是不一樣。

摧毀敵人主力之後戰事變得再順利不過,朝廷對增派援兵的請求答應得也再痛快不過,沒過多久便又組織了三萬人送到前線;西疆中的游散隊伍聚攏得也空前迅速,短短一個來月的時間裡,從四面八方來投效、歸隊的士兵竟超過了兩萬人,十足讓人大吃一驚。不過仔細想想,敗時觀望、勝時支持這也是人之常情。

現在宋陽身後足足凝聚了七萬雄兵,行軍時一眼望不到頭、宿營時帳篷直連地平線、打仗時更是一衝一大片,說一聲鋪天蓋地也不過分,宋陽和小捕兩口子都沒出息,一看自家的陣勢就笑得合不攏嘴。

奪回洪口後,征西大軍暫時止步,從反攻開始一個多月打下來,隊伍需要一次真正的修整。

雖然已經情勢逆轉,但吐蕃人的抵抗十分頑強,讓南理士兵傷亡不小,軍中許多建制都被打殘打傷、不少隊伍缺編,為了保證戰力就得重新編組隊伍,且這其中還有不少名堂,不能胡亂拼湊,要兵種搭配合理;對有獨立番號的隊伍盡量予以保留;寧可把兩個只剩五成士兵的千人隊拆成五個二百人隊,然後再補充進五個八成千人隊,也不能直接讓兩個五成湊出一支滿編千人隊等等……當然這些麻煩事都有阿難金馬和南理將軍去做,也不用宋陽操心什麼。

借著這段時間,由施蕭曉派來隨軍的高僧在準備一場法事,來祭奠不久前曾在此苦戰、最終功虧一簣英勇陣亡的大將谷應春。

洪口城內一片忙碌,人人都有事情做,只有大元帥和公主殿下,一如以前在封邑時的狀態,甩著手當他們的大掌柜和二掌柜。

宋陽暫時止步於洪口的時候,回到鳳凰城的任初榕請二哥陪伴著,一起去拜訪左丞相胡大人了。郡主並沒在相府待太久,半個時辰不到便起身告辭,而她走後胡大人又吩咐管家備轎,急匆匆地去了刑部杜大人府上。

豐隆「死」後,南理設六位輔政大臣,掌管朝政、輔佐小皇帝福原,其中真正實權在握的一是鎮西王,一是左丞相,刑部杜大人也算有根基有實力,另外三個不能說是擺設,但至少不像前三位那麼「關鍵」,如今鎮西王不在朝中,真正大事都是胡、杜兩人商量著辦。

說實話單就性格而論,胡大人覺得自己真和老杜合不上來。刑部尚書活脫脫就是個年輕版的右丞相,一天到晚苦著張臉,輕易沒啥表情,是八竿子打不出一個屁的悶脾氣,好容易開口說話也有氣無力,好像這口氣隨時都會斷了似的。不過他對國家對朝廷忠心耿耿、處理政事時見地不俗,胡大人就不和他計較了。

胡大人是個「光滑」人物,平時哪怕是對普通百姓、對地位遠不如自己的小官都客客氣氣,唯獨對杜大人沒那麼禮數,反正和這個人寒暄再多他也不搭理人,胡大人乾脆不費那個力氣了,落座後直接開門見山:「回鶻自犬戎撤兵,大軍悄悄自東關轉入南線……日子都訂好了,從現在算起來,再過八天,回鶻會對吐蕃開戰。」

饒是杜尚書生了副死人性子聞言也大吃一驚,猛地抬起頭,眯起眼睛望向胡大人:「當真?你如何知道?」

大漠之王掉轉矛頭,大軍調離草原準備去打高原,這可是絕密的消息,外人、別國絕難獲知。

消息是謝孜濯通過謝門走狗傳回南理,分別送到了洪口宋陽和鳳凰城初榕的手上,剛剛任初榕拜訪左丞相就是為了這件事。

「消息千真萬確,要不我吃飽了沒事么,來消遣你?」胡大人笑呵呵的,看著杜尚書那副吃驚的樣子,心裡說不出的高興得意,原來這世上還是能有讓你個悶罐子張嘴瞪眼的事情啊……左丞相咳嗽了一聲,收斂笑容開始說正經事,他此行可不單單是為了送上一個消息的。

左丞相說話時,杜尚書還是以前那個樣子,坐在椅子里低頭聽著,不曾去插口問上半句,但是和平時不同的是,他在眨眼睛……越聽,眼睛眨得就越快、越用力。

半晌過後,待左丞相把話全部講完,杜尚書也終於不再玩命眨眼了,深深吸了一口氣,問左丞相:「這是你的意思?」

胡大人認真應道:「是常春侯和紅波府的意思,我覺得事情靠譜,所以才來找你,想問問你怎麼看。」

低頭沉思了好一陣子,杜尚書緩緩開口:「趁病要命……這種事情我很喜歡。」說著,他抬起頭,對胡大人露出了個笑容:「很好!」

杜尚書竟然笑了,胡大人嚇了一跳,趕緊擺手:「你別對我笑,不吉利!」刑部大老闆的笑容一般都是送給死人的,這是朝中大員都知道的事情。

杜尚書笑得更開心了,搖頭道:「不是一回事,除了對死囚,我也不是沒笑過……晚上回來我請胡大人喝酒。」

說著,兩人同時起身去了皇宮,以小皇帝之名召集另外三位輔政大臣密議大事。

……

入駐洪口第十一天,大軍修整、重編完畢,重新出征之前,高僧於城外谷應春殉國之處舉辦法事,百姓集結全軍列隊,共同祭奠名將英魂。

宋陽親至悼詞,精心準備的辭說悲切中蘊藏憤怒、憤怒里飽含激勵,既是對大好將軍的深深哀悼,更是對西征將士的士氣鼓舞。

法事浩大而莊嚴,但既沒有繁複的程序也沒佔用冗長時間,一個時辰便告結束,當法事結束後,宋陽再次登上了高高的法台。

在青陽為南理打出了一個奇蹟,在封邑為南理燒出了一片天地,跟著又帶領大家一路勝仗打個不停,再加上原來的事迹,宋陽的威望軍中、民中如日中天,見他重返高台眾人當然明白他有話要說,立刻屏息凝神認真傾聽,偌大空地上變得寂靜無聲。

宋陽的聲音清晰,「不插電」的訓話非得有個大嗓門不可,還好他有這個本事:「自苦水至青陽,大小城池十九座、像樣的鄉、縣一百零六座,另有小鎮近千、村落更不計其數,這所有城、鄉、鎮、村子儘早兵禍,拜吐蕃人所賜。」

「吐蕃人打到青陽城時,南理四品以上將軍陣亡七人,六品以上將校陣亡四百三十人,八品以上校尉陣亡三千有餘,大好士卒傷亡逾十萬,百姓死傷百萬,流離失所者更多到沒法子去計算了。令我疆土蒙難、同胞受辱者,高原番兵!」

「將軍為國捐軀、士勇為護城而死,夫父為護家而死,妻婦為護子而死……只是從青陽到洪口,你們隨我這一路走來,又看到了幾個娃娃?娃娃們到底也還是死了。殺人者,吐蕃!」

「高原上的大活佛博結愛死死,愛活活,和我們有關係么?他活著的時候,不曾給我半個大錢、不曾對我有一句問候,更不曾對他的佛祖祈求過一次南理安泰……」宋陽目光環掃,聲音更加響亮:「可他死了,卻要我家無數城池、無數戰士、無數百姓一起陪葬,姓宋的想不通這是誰家的道理。」

「博結死了,吐蕃說我南理是兇手,證據一樣拿不出,證人一個沒見到,只有鋪天蓋地而來的虎狼凶番,這就是吐蕃人的威風吧,這就是吐蕃人的霸道么?番子在高原、在別處如何混橫都與我無干,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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