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大事

力和拔真就覺得……覺得鬼面軍很不要臉,怪不得他們要用面具遮住臉……既然是沖陣,兩軍就該擺開架勢,相隔三箭之地列隊,然後雙方主官一聲令下,先箭後兵、兩陣對撼。可鬼面軍來得竟毫無徵兆,排列的兩座整整齊齊的屠刀戰陣就那麼突兀地出現,還不等吐蕃的弓手正式發動他們就衝過來、衝進來、又衝出去,戰陣身後留下一片鮮血泥濘。

不是番子的箭手動作慢,只因蟬夜叉來得更快、更突兀,即便番兵早有準備,知道敵人隨時都可能衝出來,結果還是沒能反應過來。

五千陌刀分作兩陣,來自兩個方向,三千人陣從正前方突襲,另一個兩千人陣從番軍左翼切入,彷彿被燒紅的刀子切入熱牛油一樣,幾乎毫無阻隔地殺進番軍隊伍中,一路橫掃而過,兩座刀陣從敵陣中心相遇、穿插前進隊列絲毫不亂,又各自向著前方繼續前進,硬生生地在番軍大隊中畫出了一隻巨大、猙獰的血紅「十」字,順帶把「縛日羅」的軍旗也給砍了。

一次沖陣過後,蟬夜叉並不貪功再進,迅速撤走退入妙香吉祥地之內,又告消失不見。

先是驚愕,隨後大怒,力和拔就是做夢也想不到,天下竟然還有這樣的軍隊、這樣的沖陣和這樣的兇器,只憑五千之數就把自家的陣勢沖了個稀巴爛!不過憤怒之中將軍心裡還藏了一份僥倖:幸虧鬼臉的人數不多。

一陣混亂過後番軍重整陣勢,陣陣號角響徹封邑,大隊兵馬開始正式進攻妙香吉祥地,而當攻勢發動……開始的時候不覺得什麼,但過不多久力和拔便又發覺不對勁了:南理的佛家聖地,竟然是一座巨大的「陣」。

從外面看上去就是一片廟宇,香樓、大殿、佛塔影影憧憧,氣勢宏大規模了得,不過也沒什麼特殊之處,但是等隊伍殺進去後卻很容易就迷失方向,三繞兩拐就變得南北模糊、東西混沌,本應平行前進的兩支友軍不知怎麼回事就會迎頭相遇;分明是首尾相銜的隊伍不知不覺里就走成了倒「八」字,漸行漸遠。

可其中的鬼面軍卻如魚得水,本就來去無蹤的可怕敵人,變得更加神出鬼沒了,番子根本沒辦法去提防,就算再怎麼仔細小心也會落入陷阱、不斷遭受打擊,傷亡越來越嚴重。

可惜鬼谷子現在還跟在宋陽身邊。瞎子若是在家,聽說了吐蕃軍隊現在的狼狽,一定會滿心狂喜,暗自驚駭一句「還真管用了?」,表面上則會撫須微笑,清清淡淡地對火道人、阿伊果之流說:不過些普通手段,雕蟲小技,是番子不中用罷了。

妙香吉祥地的格局就是鬼谷瞎子設計的,隱捭闔陰陽之道、藏奇門遁甲之術,這片聖地本身就是一座奇妙兵陣,不過它在禦敵時具體能發揮多大威力,瞎子自己也沒底。這只是封邑的防禦手段之一,拜侯爺所賜封邑在外面樹敵太多太強,要緊地方都要有些自保的手段才好。

當然此事也算是封邑中的核心機密之一,且不論軍事上的說法,單就身份而言,鬼谷算是道家傳承,讓一個道家弟子來設計佛家聖地這件事,要傳出去非得引起軒然大波不可。

妙香吉祥地有可能會遭遇敵襲,但畢竟不是專門用來打仗的,平時南理佛徒八方來朝,瞎子在這裡擺了一座法陣,信徒們進來一個繞暈一個可大大不妙,這個時候瞎子才真正顯示出了本領:當大陣布置成形後,他又在聖地中設置了四十七座木頭龕,分立於各個要害處來充作「鎮樁」,看上去不起眼但卻起到「路標」作用,大陣完全無效、方向清晰道路明白;當有敵人來犯,只需毀去這些木龕,陣法的威力便會立刻顯現出來。

南理奇士各有驚人手段,鬼谷子當初能入選,靠得可不是運氣。

如今大陣生效,蟬夜叉手中有現成陣圖,這一仗也就變得更好打了,而力和拔帶兵來封邑時是潛行,為求行蹤隱秘盡量輕裝前進,並未攜帶火油,現在想一把火燒掉這個地方也不是件容易事,至於摧毀建築來破陣……大殿重重、石樓堅固,就憑他手上的人,拆上一個月也毀不掉多少地方。

眼看著隊伍越打越不像樣,力和拔哪還敢再貪功,何況相比於立刻摧毀妙香吉祥地,這支番軍還有一項更重要的任務:狙擊常春侯、阻止他逃入大山。

吉祥地現在打不下來,鬼面軍有奇陣掩護、龜縮不出,簡直佔了天大便宜,繼續強攻的話還不一定誰勝誰負,就算能贏下來番軍一定傷亡慘重,到時候又哪有力氣再阻擋宋陽,因小失大得不償失,是以力和拔壓住怒氣與仇恨,做出了最合時宜的決定:

大軍停止進攻,「縛日羅」脫離大隊另作部署,用來專門對付常春侯,其餘軍兵扼守要衝,將鬼面軍與和尚全都困於聖地之中,等元帥率領大軍過來再做打算。

在吐蕃大軍到來之前,宋陽率領著從青陽撤下來的殘兵敗將先回到了封邑。

幾乎就在宋陽踏入封邑的瞬間,立刻就遭到縛日羅的猛烈攻擊,番子是以逸待勞、宋陽一行則是先苦戰突圍再經長途奔跑,以強弩之末去應付敵人,立時便被打得狼狽不堪。所幸宋陽身邊既有高手壓陣、又有大批強力戰士,且還有兇猛可怕的劉家軍,奮力反擊之下並未吃太大的虧,可想要穿越封邑也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了。

番子是由上將統領的精兵,部署得極為出色,宋陽一行可以在封邑中來回亂竄,但想進山沒門;宋陽一行如果想再掉頭離開封邑也不難,可青陽敗兵身後就是番子的主力,又怎麼可能再有逃生的機會?

來自青陽的敗兵越來越暴躁,在自己的地盤上橫衝直闖,偏偏升天無路……說穿了吧,力和拔與巴拓做的事情不過兩個字:封堵。

龜縮在妙香吉祥地中的鬼面軍應該是得到了宋陽進入封邑的消息,畢竟雙方是友軍,鬼面也變得躁動起來,冒險衝出奇陣掩護,兇猛衝殺之後,終於接應到常春侯的殘部,把他們引入了聖地暫作避難。

對此番軍拚命阻擋,好一番追殺圍剿……但力和拔心裡卻開心得很,兩伙敵人全都躲進吉祥地,也就更好控制了,命令手下作勢狙擊,熱熱鬧鬧地打了半天之後全軍收攏隊形,也不再去管封邑中的其他地方,就專心致志地圍困聖地。

可是番子看不見的,常春侯在進入封邑後,接過南榮遞過來的手巾胡亂擦了把臉,臉上引血腥征戰、走投無路而掛起的猙獰表情忽然消散不見,換成了開開心心的笑容,徑自走到夜叉首領鄭紀跟前,認真點頭:「辛苦將軍了。」

鄭紀搖頭一笑,目光輕鬆:「不辛苦,我們喜歡以少打多。」

忽然間,一陣「嗒嗒嗒」的古怪輕響從人群中傳出,循著聲音望去,只見侏儒火道人正蹲在地上、雙手抱胸渾身發抖,牙關正無可抑制地不停打顫,牙齒互相磕擊發出輕響。

葛司馬見狀,臉上甩出了個不屑表情,老頭子心裡都明白,進入妙香吉祥地暫時是安全了,但也是走進了死路,逃不進山裡去就算完蛋了,不過司馬大人不怕,既然奮起抗敵,這條命就是朝廷的了、不再由自己做主,走上絕路是意料中事。

心無愧、天亡我,無話可說、坦然赴死。

劉太守倒是更周到些,伸手拍了拍火道人的肩膀,聲音略帶嘶啞,安慰道:「道長莫驚慌,真要……真要是……咱們這麼多人,到了那邊也不寂寞!」

說完,太守大人正想笑上幾聲,不料平日里都膽小怕事的侏儒老道忽然對他擺出一副要咬人的兇惡模樣,毫不領情地罵道:「滾開!滾開滾開,道爺不是怕,道爺要喝酒!」

不遠處的施蕭曉聞言莞爾,居然還開玩笑道:「這裡是廟,沒有酒水,燈油倒是存了幾缸,那個不好喝。」

好心被當成了驢肝肺,太守憋了一肚子氣,當下冷笑了一聲,不再去搭理老道,邁步向著宋陽走去,太守倒沒什麼事情、更不是想要告狀,不過是在不知不覺里把宋陽當成了主心骨,覺得靠近他心裡踏實。

宋陽並沒去安撫火道人,而是和佛主施蕭曉、一個雙手對揣在袖子里的乾瘦老者三個人湊在一起說笑……劉厚很不明白的,眼下的情形,像侏儒老道那樣嚇得失控發抖固然不妥,可是像施蕭曉、宋陽這樣還在說說笑笑,未免也有些太反常了吧,用不多久大夥就都變成死人了,還有什麼好笑的?又還有什麼好說的。

顧昭君當初沒隨著宋陽一起去青陽,他的道理明白得很:我不是南理人,輪得著我去守城么;我更不是戰士,我是個商人,去做包賠不賺、一賠還就賠了性命輸到底的買賣,我腦子裡長石頭了么?

他不打算跟宋陽一起出去打仗,但就這麼一走了之未免又有些不仗義,所以率同門下暫時留在燕子坪,協助施蕭曉一起準備另一樁關鍵任務。

真正大事,非得施蕭曉、顧昭君這樣的重量級人物來主持不可。

顧昭君這個人,總是在笑,乍一看和和氣氣,但仔細觀察就能發現他沒好好地笑,用「似笑非笑」或者「皮笑肉不笑」來形容都不合適,反正宋陽是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剛認識老顧那會兒宋陽很不待見他的這種「笑」,不過認識得久了、看得熟悉了也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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