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截殺

消息傳到青陽,劉太守和葛司馬不約而同,一起抽了口冷氣。

繞城而過本是兵家大忌,在大軍身後留一座敵人的堡壘,就等若給自己埋下一個隱患,害處不言而喻。但「兵者詭道」,不同情形下,大忌也可能會變成取勝之道。

燕子坪不止是宋陽的老巢,還是南理佛徒心中聖地所在,自從開戰以來,妙香吉祥地就一直在鼓勵全民抵抗,意義何其重大。

常春侯現在已在青陽挑起了旗號,封邑武裝都隨他而至,燕子坪空不設防,且青陽背後、方圓數百里內不存重鎮,幾個小城兵微將寡,根本就沒有能夠狙擊三萬敵騎的力量。

若置之不理,常春侯老巢被毀、妙香吉祥地被占,無異於被吐蕃人重重抽了個耳光,南理士氣遭受重挫;若要去救,宋陽就得從青陽撤軍。沒有封邑武裝的支持,只憑青陽本部人馬,能擋得另外那兩萬多番軍的猛攻么?

如果再向深處去想,事情也就更複雜了……

青陽背後地勢相對開闊,燕子坪無險可守,適合騎兵衝擊,封邑武裝雖然精銳,但人數畢竟吃虧,與近三倍於己、對泰坦鳥已經有所防備的強敵,到底能不能打勝?

又或者人家根本不來和你硬碰硬,也許等宋陽趕回封邑,番子騎兵就掉轉方向又來攻打青陽,這種可能極大,要知道騎兵行動的特點就在於速度快、擅突擊,防不勝防。

兵分兩路,步兵蓄勢而來,騎兵繞城直指燕子坪,番子這一招佔盡了先機,當得「狠辣」二字。

劉厚不敢怠慢,帶上葛司馬一起趕赴宋陽所在的驛站。

太守收到軍情的同時,宋陽這邊也得到了同樣的消息,劉厚趕到時,驛館由當值的山溪秀把守、奉命閉門不見來客,不用問,宋陽正和同伴商討此事。

劉厚不敢催促,帶著人耐心在樓下等候,隨時準備著聽奉侯爺調遣。

差不多一個時辰後樓上散會,最先出來的是蟬夜叉首領鄭紀,鄭將軍不知得了什麼美差,神采奕奕興奮莫名,他平時都對南理地方官不予理會,這次居然在路過時對劉厚點頭笑了笑,看來心情還真是不錯。

鄭紀走後回鶻人阿里漢和阿難金馬下樓,前者口中銜著煙袋吧嗒吧嗒地噴雲吐霧,後者依在滑竿上哼著山裡小調,都是一副輕鬆模樣,全不像要出事的樣子。再之後宋陽笑呵呵地迎出來,把太守讓到了會客的大廳。

不等落座,劉太守就對宋陽躬身一禮,正色道:「番狗賊心不死,欲圖謀封邑,侯爺若有差遣青陽上下無不遵從。就算盡起青陽守備馳援燕子坪,末將也絕無二話。」

看過封邑將領和宋陽的表情,劉厚當然能明白這件事人家自有計較,多半不用青陽做什麼,不過這番場面話一定要有,這個態度一定得讓侯爺明白。

果然,宋陽笑著擺了擺手:「如果真要大人幫忙我一定不客氣,不過這次不用大人出手,心意拜領。」

雖然明知道不該過問,但事關重大,劉太守還是忍不住試探著問道:「番子兵分兩路,用心歹毒……」

宋陽知道他想問什麼,不等說完就如實應道:「我請鄭紀帶著他的本部人馬去攔截了,其他人都和我一起留在青陽,助太守守城。」

任小捕剛才參與會議,有關事情都聽了個明明白白,現在假裝明白人,介面道:「蟬夜叉是精兵,擅守但更擅襲,把他們留在城裡本就有些浪費,派出去狙擊敵騎最好不過;至於山溪蠻、石頭佬這些健力戰士,城頭廝殺時更顯威力,有他們坐鎮,再會同城內萬餘守備,就算番子的騎兵是聲東擊西,跑到半路再掉回頭來攻打青陽,咱們也盡可穩穩守住。」

公主殿下煞有介事,把剛剛從阿難金馬那裡聽來的道理幾乎原封不動地搬出來,之後還嫌不過癮,又繼續道:「再說我們那支猛禽隊伍,它們是對付騎兵的利器沒錯,但截殺之戰,有跋涉、有追蹤、有遭遇有設伏、有佯攻也有假退,林林總總各種情況都可能發生,固然需要主將有臨時應變、依情定奪之才,也要士兵們紀律嚴明、調度有序才好。凶禽沖陣沒問題,可是終歸難脫野獸的性子,要指揮它們頻繁調動怕是不易,不適合參與截殺番兵。何況,把它們留下來還有個大好處:萬一敵人攻勢兇猛、城頭吃盡的時候,大可放它們去逆襲敵陣,誰敢正面攫其鋒銳?即刻便能截斷番子的攻勢。」

任小捕講得頭頭是道,劉厚滿臉欽佩、連連點頭附和、褒讚,也不知道他是真心還是假意,反正太守大人現在知道宋陽和蠻人主力都會留下來繼續守城就足夠了,至於燕子坪的安危存亡,他沒心思也沒資格去理會。

但葛司馬是個認死理的人,既然話題已經開了頭,老頭子就想問個清楚明白,皺眉道:「就是不知道……萬一番子騎兵不是佯攻,狗賊們真要決意搗毀燕子坪的話……只憑鄭將軍,能不能擋得住那麼多的敵人。」

話說完,葛司馬又怕侯爺、公主以為自己是小看了他們家裡的精兵,又趕忙補充:「鄭將軍麾下兵馬冠絕天下,此事毋庸置疑,可畢竟敵人數倍於我,相差實在太過懸殊。」

宋陽笑了笑正想開口,忽然餘光瞥見小捕正眼巴巴地望向自己,差不多表情宋陽以前從齊尚臉上常見:齊老大想說話又找不到插嘴機會的時候……

宋陽趕緊閉嘴。

任小捕覺得葛司馬這一問非得由她來回答不可,因為就在剛才她還向阿難金馬問過這件事,得了宋陽的示意後她喜滋滋開口:「的確是相差懸殊,不過要看怎麼算了。」

葛司馬躬身:「請公主殿下指點。」

「番子騎兵三萬多,蟬夜叉現在不足七千,五倍多的差距,人數上差得遠了,沒什麼可說的。但是……」任小捕語氣轉折,繼續顯擺著剛學來的本事:「打仗比的可不光是人多,常春侯敢派蟬夜叉出戰,自然有所依仗:番子新敗、大敗,單以騎兵而論,城前一戰,他們折損了超過六成。」

上次大敗,番子的可戰之兵還剩六萬,可其中有兩萬多士兵沒了馬匹,變成了步兵,騎兵只剩到原來的不到四成。待葛司馬點頭後,小捕借著向下說道:「從十萬變成三萬多,以建制而論,不知多少隊多少營都被打爛了、打殘了,番子想要再戰,非得重新編營不可。」

原來的一個千人大隊,現在還剩四百人,這四百人並非四個百人隊,而是十支三五十人不等的隊伍,想要重新凝聚戰力、再次作戰,就要進行混編:取消「重殘」隊伍的番號,再把散兵補充到「輕傷」的隊伍中。

「由此麻煩就來了,以前一支軍里,大家同吃同睡、同苦同樂、一起訓練一起打仗,士兵周圍都是自己的朋友、同伴,作戰時可以互相依賴甚至性命相托;可如今身邊儘是不認識的人,說不定連長官都是陌生人了,這讓士兵心裡如何能夠踏實?讓他們在打仗時,如何能不暗藏了一份隨時準備自己逃命的念頭?又如何能竭盡全力殺敵?戰事若能順利進行還好,只要被滋擾幾次、小小的打擊幾回,很快就會心慌了……重編後雖然看上去還是一支完整的千人隊,不過戰力上,真心和原來沒得比了。這還只是一支隊伍,若再站得高些來看,番子的隊伍與隊伍、大營與大營之間,又何嘗不是一樣的道理?」

「同樣的三萬多人,新敗重編的隊伍?嘿,差得遠了。」任小捕似模似樣地微笑,搖頭:「何況幾天前剛大敗過一次,敵人不止損兵折將,還被打滅了氣勢、重挫了士氣、丟失了大批補給輜重;何況他們深入後方,對地勢的依仗僅在於手中的軍圖;何況天氣漸漸炎熱、大雨小雨不斷,西番能適應么?」

三個「何況」之後,玄機公主殿下又把話鋒一轉,兜回到最初的「相差懸殊」:「比人數,蟬夜叉不如番子,相差懸殊;但是比戰力、比素養、比士氣、比地利、比天時,我們樣樣遠勝,番子又何嘗不是比我們相差懸殊。這一仗完全能打,也完全可能打贏,葛大人放心吧。」

話說完,小捕端起了一杯茶擋住臉,然後……笑,忍不住控制不了的笑,打從心眼裡泛起的舒坦,怎麼就那麼開心喲。

這些都算不得太深刻的道理,但是能從一個公主口中說出來,也當真不是件容易事,劉太守少不得又是一場誇讚,葛司馬也跟著連連點頭,看樣子他是心悅誠服了,不過沒想到等太守的讚美之詞說完,老頭子又煞風景地補充了句:「總之……還是要小心,燕子坪事關重大,實在不容有失。」

小捕眨眼睛,用兵的道理、打仗的依據她都擺開揉碎地講明白了,葛司馬又來了這麼一句,公主不知道該說點啥了。

宋陽應道:「司馬大人不用擔心的,鄭紀領下的軍令很明白,能截殺了番子最好,若真攔不住就算了。」

葛司馬一愣,不明白宋陽的「攔不住就算了」是啥意思。

這個時候一直沒做聲的任初榕輕輕開口,接過了話題,對劉、葛二人道:「封邑中所有的武裝都隨我們增援青陽,燕子坪由此空虛不設防,可能會遭到番子的繞城突襲,是早在意料中的事情。」

郡主的話很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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