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一百零七章 入夜

不止阿難金馬,還有回鶻衛阿里漢。

和阿夏差不多的,阿里漢也自幼追隨家中長輩,與敵人英勇作戰,早早成長為優秀的將領,兩人都是各自家族中年輕一代的翹楚、都有一身好武藝,不同處只在於阿夏的家族位於回鶻東疆,常年與狼卒打仗;阿里漢的族人則常駐大漠南隅,他家的敵人是吐蕃番子。

耳濡目染且自幼就參戰,阿里漢對吐蕃人了解並不比金馬遜色,當初日出東方選派將領去給宋陽做親隨,本就有聯合南理紅波府、大家一起壓制吐蕃的意思,阿里漢若不是對吐蕃瞭若指掌也不會被派到南理來。

有阿難金馬和阿里漢兩個熟知吐蕃戰法的大好將軍在身邊,宋陽想不了解番軍都難,早在封邑出兵之前,他就和兩位將軍談過不知多少次了。

前幾天太守與司馬給宋陽講吐蕃人的「驅役、投繩」,宋陽早就得了兩位將軍的提醒,不過看小捕聽得津津有味,他也就沒打斷;再說劉、葛二人好心提醒,自己就勢裝個糊塗換個大夥開心。

至於番子的投繩,這是他們攻城的必備手段,一定會用上,但一般不在白天。

夜裡守軍無論是巡城還是幹活,城頭總要點火照明,一大片油罐子扔上去城頭直接就會化作火海;如果早有提防、提前熄滅火燭也沒有關係,扔過油罐子後番子就派出騎兵沖近、以火箭射入城頭引火,黑夜裡守軍放箭狙擊箭火騎會大大增加難度;再就是夜裡的烈火看上去會比白天更觸目驚心、更讓人恐懼、更能打擊城守士氣,能讓番子趁火攻擊城門時和破城後遇到的反抗減弱許多。

晚上放火比著白天更有效,且投繩潑油不需要多精準,只要算好距離就沒問題了,是以這一招番兵會用在夜裡。

宋陽不在乎身份,跟著城中早就組織好的救護隊伍一起救治傷病,忙碌了大半個下午。

這期間有一件事:佛主施蕭曉離開了青陽、返回妙香吉祥地去了。番軍已經抵達青陽,而青陽距離封邑也不過三天路程,敵人來得如此近,聖地中還有要緊事情等他主持,沒辦法在青陽多待。

佛主來時場面盛大,走的時候卻悄無聲息,主要是怕影響青陽士氣,施蕭曉也沒帶太多人,只點選了幾個虔誠且能辦事的信徒,易容改裝悄然離去。

宋陽沒去送他,他忙著救人,直到黃昏時分才再度登臨城頭,如今他是青陽城的勇氣所在,幾乎所有人都在看著他,越是危險之役他越不能退縮,一定要在最前端的。

不久之後日落西山,最後一抹赤霞沒堅持一會兒功夫就被黑暗吞沒,空中的薄雲未散,舉頭不見星月,一個沉沉的夜。

青陽城頒下嚴令,入夜後全城嚴禁火燭,百姓們早早就關門閉戶、值守士兵全副武裝,靜坐待命,整座城池緩緩沉於寂靜與黑暗之中。

宋陽坐在箭垛上,雙腿懸空悠閑晃蕩著,有一句沒一句地和身邊的齊尚說笑閑聊、靜靜等待著敵人……不是今夜就是明晚,番子們不會耽擱太久的。

吐蕃發兵攻打南理,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為了平息博結暴斃對柴措答塔帶來的巨大衝擊、為了緩解高原之國自己的矛盾。這就需要番兵不僅要能打得勝、還得打得快,在南理的戰事越順利、向前推進的速度越快、戰果越輝煌,柴措答塔的壓力就會越小。

果然,番軍並沒讓宋陽等太久,天黑後不到一個時辰,遠處再度傳來了隆隆的馬蹄轟鳴,聲勢比起白天毫不遜色,只是沉沉夜色遮住了視線,這一次青陽守軍只聞其聲、難見其行。

敵人來了,城頭上的士兵不由自主,把目光都投向宋陽,等候他的命令。不過這一次宋陽沒有傳令,只是笑了笑:「不用怕,不過也別逃跑啊。」

龍雀沖托起的聲音響亮十足,但常春侯的語氣很溫和。從番兵第一次揚威,宋陽雜耍似的「立正」表演,到不久後箭雨落下時他哼給大夥聽的靡靡小調,再到此刻全無戒訓之意、只是溫和的囑託之言……青陽士兵恍惚覺得,宋陽不是個領軍大將、更不是尊貴侯爺,倒更像個兄長、像個大哥,無論危險中還是絕望里,他都在賣力地安慰著自家小兄弟,他的擔當與鐵血殺戮無關,卻真正值得信賴。

事實也正是如此吧,宋陽不會領兵,也沒想過去學該如何領兵,封邑中的武裝各有領袖、青陽城士兵自有太守統轄,宋陽沒興趣去管什麼,他只有一個最最簡單的想法,共處危城、共抗強敵之際,所有和自己一起把戈守望的人,都是自己的同伴。

因為這個認知,所以他用對待同伴的態度,去對待身邊的士卒們。

齊尚笑呵呵地對宋陽說了句:「你要去混江湖,早就當大哥了。」

宋陽和他貧:「江湖上有七上八下這塊金字招牌壓著,我再怎麼玩命也混不出頭。」說笑著,轉回頭又對身後的劉太守道:「請大人傳令,把下面的城門打開。」

劉太守嚇了一跳,番子會先放火再沖門,此刻敵軍已經出動,這個時候他找鐵匠乾脆把城門鑄死的心都有,常春侯竟然還要開門?

所幸劉太守還不算太笨,愣過片刻後就大概猜到了宋陽的意思:常春侯這是要……出兵,要派人去夜戰番軍!劉厚的心裡更驚訝了,但口中不敢多問,奉命傳令下去。

宋陽又對劉厚囑咐道:「待會兒番子會扔些油罐子過來,約束好兄弟們,別怕更別亂,咱們這邊不動火,他們扔油過來也沒用,反正城上的事情就請你多費心了。」

劉太守聽得懂宋陽的意思,皺眉道:「侯爺要入戰?此事不妥,夜戰風險太大……」

不等他說完宋陽就搖頭而笑:「非去不可,放心,不會有事。」

這個時候忽然一陣青竹顫顫之聲傳來,金馬坐在滑竿上,被手下人抬上了城頭,一直來到了宋陽身邊。宋陽略顯詫異:「您老怎麼來了?」

阿難金馬平時威風八面,但畢竟是個殘疾老者,一到夜晚就精力不濟,今夜的行動也不用石頭佬參與,他這個時候本應在營中睡覺。

金馬搖搖頭:「單獨聊幾句。」

待宋陽和他走到一旁,金馬直接道:「青陽是西疆最後大城,若此城也被番軍攻克,西疆戰事就算是結束了。」

青陽背後還有幾座小城鎮,不過全都不值一提,在大軍面前絕無抵抗之力,而再之後按照區域來分的話,便是南理中陸、不再是鎮西王的管轄範圍了。

金馬的聲音很慢:「若此城不再,就意味著整座西疆真正潰敗了,紅波府敗了,鎮西王敗了。大帥下落不明,他的生死且不去論,但他最後榮光全繫於此。能明白?」

拋開國家不提,只說鎮西王、紅波府,孤城青陽是他們最後的陣地了。

「之前沒跟你說是怕你們太年輕,壓力大了腦筋會不清楚。」阿難金馬身後拍了拍宋陽的肩膀。

若瓷娃娃在的話,這些話不用金馬說她就心裡有數,但宋陽對戰略事情一向不怎麼過問,對他而言打仗就是把眼前最近的敵人殺了,然後再去找下一個,是以全沒想到堅守青陽竟然還有這樣一份意義在內。

宋陽點了點頭,跟著又有些納悶問道:「怎麼現在又說了?」

金馬錶情古怪、似笑非笑:「之前是怕你壓力太大,可是這幾天看下來,再加上今天白天……覺得你好像滿不在乎,我又擔心你一點壓力沒有會太輕浮,想來想去還是來說說。」

宋陽笑了,大家以前接觸不算太多,金馬還是不了解他,對他來說「滿不在乎」並非一種態度,而是一種方式吧……放鬆的方式、自信的方式,但這並不是說他自大到以為能一手掃滅番兵、更不會去輕視敵人。

便如他矢志為舅舅報仇、哪怕對上的是燕頂、景泰也不為所動,可他不會扛著龍雀去直接衝進大雷音台一樣。

宋陽不矯情更不辯解,只是認真點頭:「我曉得,你放心。」

金馬哈哈一笑,再沒一句廢話,伸手拍了拍滑竿,手下抬著他下城去了,宋陽則走回之前所在垛牆旁邊,又對劉厚道:「城頭衛戍的事情,要請太守大人費心了。」說完身子一挺,不走樓梯不過大門,竟直接從城頭翻身跳了下去。

牆高兩丈五,按照上一世來算高八米,差不多三樓到四樓之間的高度,以宋陽的身手跳下去倒當然不虞摔傷。

應該是早有吩咐,宋陽的眾多同伴里就只有羅冠和他同行,其他人都站著沒動,公主也不講究身份,雙手按住箭垛死乞白賴向外探出身子,對宋陽小聲道:「你千萬小心。」

話剛說完,公主就看到宋陽站在城牆下甩了甩手,跟著抬起頭,同樣是小聲對她喊道:「刀……快扔下來。」

談笑之中虎軀一震,仿若飛將軍一般自城頭一躍而下……宋陽光想著耍帥,把他的龍雀刀落在城上了,下來後才發現自己還空著手,趕緊讓上面的同伴幫忙扔下來。

可常春侯做夢也沒想到的,城上公主殿下聽了他的話,低低地歡呼一聲,在無數人的驚駭目光里,橫身就把自己扔下了城頭。

兩丈半的城牆,小捕身輕又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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