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朔時月 第九十九章 打狗

宋陽回歸,於封邑而言本是一場天大喜事,但因西線戰事不利此刻沒人能再笑得出來。

封邑內的重要人物都隨著公主、郡主一起來迎接宋陽,顧昭君、施蕭曉等人也在其中,前陣子他們和宋陽在荒原相遇,跟著穿越戰場進入回鶻境內,再取道吐蕃返回南理,他們的運氣不錯,幾乎是前腳剛踏入南理境、後腳吐蕃就興兵來犯。

但云頂活佛和無魚師太就沒那麼好的運氣了。

兩人錯過了大活佛博結的七七慶典,大家同為我佛弟子的緣故,無魚和雲頂自覺失禮在先,所以打算在返程時去面見博結奉上歉意,不料登上高原後聽說大活佛暴斃,而密宗甄選轉世靈童也是佛門中的一項重禮,兩個出家人適逢其會沒有不去看一看的道理,由此他倆和顧昭君等人在半途分手,趕赴聖城仁喀,再後來就不用說了,到現在兩個人也沒有音信。

不過以無魚的心思和雲頂的身手,也不用大家太擔心。

另就是蟬夜叉主將鄭轉不在,由他的同胞兄弟鄭紀代為迎接……鄭轉人在吐蕃未歸。

八千蟬夜叉登上高原,這支精兵深入敵境後就和後方失去了聯繫,任誰也不知道他們去了哪、在做啥,顧昭君等人退到回鶻時特意給燕子坪傳書詢問,如今宋陽已經確定安然無恙,是否要把蟬夜叉召回去。

承郃一來不知道是否應該把他們叫回來,雖然宋陽無恙、雖然那個時候吐蕃還沒對南理宣戰,不過對南理、對回鶻而言吐蕃終歸是敵人,把這支精兵留在敵後,以後說不定就會有用處;另則承郃也不確定能不能把他們召回,當初蟬夜叉在出兵前對皇帝說得明明白白,將在外君命不受,鄭轉保證效忠大洪皇帝,但是在具體戰術上他要獨立指揮;第三重,承郃乾脆也不知道該如何通知聯絡蟬夜叉。

所以任初榕給老顧的回信大意是:如果有辦法聯絡到他們的話,就把常春侯仍活著的消息告知,至於他們肯不肯回來,全都讓鄭轉去做主吧。

顧昭君既然敢去問郡主,自然提前就和同伴商量好了尋找蟬夜叉的辦法,待他們進入吐蕃後,雲頂活佛便開壇講法,同時為祈求國運做卜。

密宗大小流派無數,不少宗派都有問卜之術,其中雲頂所在的域宗問卜最為有名,雲頂活佛開壇後最終求得出八個字:天魔歸巢,夜叉隨緣。

為國祈願問福是正經事,雲頂的八字卜言光明正大傳至高原上各大寺廟,沒過多久吐蕃幾乎人盡皆知。至於八個字何解,那就是佛家的機鋒了,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隨大夥怎麼去想,雲頂不會去解釋什麼,反正蟬夜叉能看懂就得了。

知道卜言出自雲頂之口,其中又提到了夜叉,只要鄭轉能聽到這八個字,又哪會想不到其中含義,天魔即為妖星,妖星就是常春侯宋陽,這小子沒事了,夜叉們想做什麼都行。

他們想出的辦法果然好使,顧昭君等人還沒回過,蟬夜叉就顛顛從高原上偷渡回南理,重返燕子坪。

不過並非所有蟬夜叉都撤回,主將鄭轉和一千精銳留在了吐蕃,由其胞弟鄭紀率領餘眾返回南理。

蟬夜叉潛入吐蕃本來是作亂去的,這段時間裡吐蕃亂是夠亂了,可是和他們沒有一點關係,至少以任初榕所知他們全無作為,而鄭紀回來後,對之前蟬夜叉做了什麼、鄭轉與一千精銳留下來準備繼續做什麼,他全都絕口不提,在向李大復命的時候也只是一句「事情順利,請陛下放心」。

豐隆被他氣笑了,正想追問「什麼順利、你們都做啥了」,忽然福靈心至……聽鄭紀的話中之意,彷彿他們蟬夜叉上高原去做的事情,作為大洪皇室的繼承人應該知曉似的,這一來豐隆就不敢再追問了。

不問就不問吧,戰火席捲西疆,整座南理風雨飄搖,這樣的時候,有蟬夜叉的主力留在身邊,總歸讓人心裡踏實些。

強打著歡顏,眾人談笑著,簇擁起宋陽返回封邑中心,和每次回家一樣,宋陽沒在府中耽擱太久,洗了把臉換過一身衣服,就來到小鎮上,和鎮上鄉親笑呵呵地打著招呼,隨時都會站住腳步聊上一陣子,又去探望陳返,最後他回到老宅,帶著筱拂、初榕一起,在尤太醫靈前上香心中默默禱告。

而後任初榕對宋陽微笑道:「好好歇一會兒吧,讓筱拂陪你,我還有事情要做,先回侯府了,待晚飯時再來喊你們。」

說著承郃打算轉身離去,不料小捕忽然拉住了她的腕子:「莫走。」

承郃笑了笑:「真的有事情,很忙的。」

小捕不知該如何駁她,只是堅定搖頭,不許姐姐現在就走,跟著轉頭望向宋陽,示意要他出言挽留,宋陽走上前:「有什麼事情都放一放吧,不在這一天。」說著,雙手伸出各握住雙姝的一隻柔荑,拉著兩個人一左一右坐了下來。

任初榕什麼都說不出來了。甚至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那幾步路、如何就坐在了宋陽身邊的,雖然名分早就定了,雖然她給宋陽做了那麼多事、雖然她的心意他早就知道了,可這還是第一次被他握住了手。

由此任初榕知道了,宋陽的手很硬、很乾燥、卻很緩和,暖和的甚至讓她覺得自己的手都已經融化。

筱拂初榕都留了下來。不過……三個人,尷尬呵。

一時間誰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大屋中變得寂靜異常,可是過了一陣,宋陽忽然露出了笑容。

屋子裡實在太靜了,以至那個笑容綻放時帶出的幾乎不能被稱作「聲音」的細小動靜立刻被另外兩個人捕捉到,接下來她們也笑了,寂靜依舊,尷尬氣氛卻被她們唇角盪起的笑紋驅逐到九霄雲外去了。

一場生離死別、兩份凄苦思念、還有國難家難的突然降臨,每個人都憋了一肚子的話卻不知該如何開口,直到此刻他們才恍然發覺,其實真的不用多說的,不用一個字的。

只為這一刻的安寧,之前所有那些讓日月無光、讓天地昏暗的擔心和委屈,竟然都變得微不足道了。而以後、在未來,哪怕再赴湯蹈火、哪怕再去傾動三江五湖來滌盪世界,或許也只是為了再尋回這一刻的安寧吧。

昨日歸於塵土、明朝凶吉未卜,既然如此現在便享受吧。

短短片刻的安寧。

未能持續太久的安寧。

忽然一陣敲門聲輕輕響起,正在院子里曬太陽的幾條癩皮狗全都警惕抬起頭……小葡萄來了。

封邑中不少人都想找宋陽,都有要緊事情,但他們也都明白宋陽剛剛回來,這個時候愛人團圓,甚至連老太婆木恩都耐下心思不去打擾,但葡萄還是個小娃,哪會曉得這些,一個人溜溜達達地穿過小鎮來找宋陽了。

偏偏他還是最「沒事找事」的,葡萄就是覺得,記名老師也是老師,老師遠行歸來,做學生的一定要單獨去拜會,給他磕幾個頭。

葡萄就是來磕頭的,娃娃雖小,還窮講究個禮數。

小捕撇嘴初榕咬牙,無奈無比可又怎麼會真的怪小葡萄,宋陽則笑呵呵地受了小娃的禮數,同時心念一動,挎囊中取出了一串珠鏈,親手給他綁在了手腕上:「這個東西應該有吉祥之意,算是我的心意。」

得自荒原中漢人墳墓的、和宋陽手上戴著的一模一樣的珠鏈,宋陽送給了小葡萄。

葡萄翻身就跪又要磕頭,這次被宋陽一把抓了起來,笑道:「你還真禮多人不怪。」

小傢伙煞有介事:「不磕頭不行,老師把自己的護身寶物送了我……咦?」

蘇杭送給宋陽的珠鏈,一直都被他帶在腕子上,他身邊人幾乎都見過,葡萄還道是同一串,但話還沒說完宋陽就翻起了袖子亮出自己那串,葡萄這才知道原來是兩條珠鏈。

一品擂後的搏殺逃亡、深山探訪蟬夜叉、別來禪院苦鬥國師弟子、再加上這次出訪回鶻途中的一串風波,自從帶上蘇杭送給他的珠鏈後,宋陽經歷過無數風險,數不清多少次都陷入危機,最終都逢凶化吉;再看荒原中的漢人,不管他們的圖謀是否成功,但至少落個平安終老,兩串珠鏈雖然來歷不明,但或許真有些護身佑福的靈驗。

如今宋陽把它送給了小葡萄,祝福之意不言而喻。

至於為何不將其送給筱拂、初榕或者瓷娃娃,宋陽的想法簡單得有些狂妄:她們有他。

小葡萄甩著胳膊歡天喜地的走了,外面忽然又傳來了一陣紛亂。宋陽皺了下眉頭,小捕和初榕也不明所以,三個人起身走出屋外。

來到鎮上,只見大群「閑雜人等」,個個眉頭緊皺面帶憂色,成群結夥向外而行,乍見常春侯、公主郡主一行,他們又忙不迭躬身行禮。

他們不是軍卒、更不是小鎮居民,都是些普普通通的南理人,從老人到娃娃年齡不一,穿著服色也各不相同,既有布衣平民,也有錦繡富貴。

很快宋陽就弄清楚了狀況,這些人都是佛家信徒,開戰之後自四面八方匯聚到妙香吉祥地,祈願平安求佛福保佑,就在剛才,不知誰把洪口陷落、谷應春兵敗的消息泄露了出去,人群一下子變得恐慌了,西方再無屏障,燕子坪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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