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朔時月 第八十九章 違令

阿夏樂,毫不掩飾自己的開心。

宋陽應承給她的「一個哥哥一個弟弟」,其實就是把自己手上的人脈分給她共享,助她和大可汗有情人終成眷屬。

不論「哥哥」還是「弟弟」都不是他能掌控得了的。阿夏能不能做成白音王妹和南理長公主,是未可知的事情,現在一口答應下來,以後他怕是有的煩惱了,但只憑這眼前阿夏這副樂得合不攏嘴的樣子,常春侯就覺得這事幹得過。

倆人正聊得開心,忽然軍中傳來陣陣號角,阿夏一聽立刻跳了起來:「是『大阿答』召集將領商討軍機,我得趕去,你自己在軍中轉轉,渴了餓了就和她說。」說著阿夏一指身邊的親兵,是個金髮碧眼的女子,睫毛長長鼻樑挺挺。

親兵略通漢語,從兜里抓出了一把葡萄乾塞進宋陽手裡:「請你吃!」

還不等宋陽一把葡萄乾吃完,主將身邊的親兵又趕來相請,帶他一起去開會……宋陽本來還有些納悶,自己帶來情報後他們剛剛討論過軍務,為何現在又要聚將商議,待「大阿答」說明想法後他才恍然大悟:初聞前方有埋伏的時候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們立刻準備逃走;現在緩過神來,主將又開始盤算著,想要率領手上的精銳,將計就計去給狼子們一個教訓。

請宋陽來主要是想詳細問一問,他還知道多少敵人的情況,但宋陽這裡幾乎一點有用的信息也沒有,狼卒的數量、規模、部署他一概不知,唯一能確定的僅僅是對方設伏的大概位置,這一點早就在剛才說過了。

算來算去,回鶻人現在唯一的優勢僅在於「狼卒不知道他們知道了前面有埋伏」,常春侯好歹在家裡學了幾個月的兵法,明白這樣的仗根本打不得,但阿夏族軍就憑著這麼一點優勢,竟真的要去打這一仗。

宋陽聽得直吸溜涼氣,小聲對阿夏道:「不能打吧。」阿夏卻洒然一笑:「試試唄。」

阿夏族中自有善謀之人,一群回鶻兒攤開巨大的羊皮地圖,圍攏左右開始吵吵嚷嚷,開始還算好,到後來個個面紅耳赤,單看他們的樣子,似乎不用等狼子打過來他們就先會來內訌一場。

阿夏一點也不著急,笑吟吟地從一旁看著,前面吵架的那些人單打獨頭不如她,但論起打仗個個都比著她更強,所以回鶻美人不跟著摻和,反正最後怎麼決定她就怎麼執行好了。

宋陽越琢磨越覺得不是個事,忍不住想要再提醒阿夏,但這畢竟是人家的戰鬥,自己這個外人實在不好說什麼,正猶豫著措辭時,阿夏已經看懂了他的心意,低聲解釋道:「你放心,不會瞎打,他們在布陣。」說著,伸手一指已經開始在地圖旁邊推推搡搡的將軍們。

宋陽眨眼睛:「布希么陣?」

「把自己當成狼子,依託著同樣的地形,布置成什麼樣的埋伏才能最省力、最有效地全殲兩萬正趕來的回鶻騎兵。」一經提點,宋陽便明白了,回鶻人在想辦法推衍敵人的陣勢。

宋陽更驚訝了,用兵之道千人千變,一個將軍一個想法,如今回鶻人的推衍能和真正的埋伏有七成相似就是天大的了不起了,想要絲毫不差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行軍打仗何等險惡,一個小小疏漏說不定都會導致全軍覆沒。

要是別家的軍馬現在早都有多快跑多快、只求距離狼卒大軍遠點再遠點,阿夏族軍卻用這麼不靠譜的法子,開始琢磨起了反擊,不得不說,這支隊伍也不是一般的兇悍了;當然,也不是一般的沒腦子。

宋陽何其有幸,竟然見到了比他自己還任性的傢伙。別看常春侯任性起來從不聽人勸,他勸別人的時候倒是道理十足,把阿夏拉到一旁苦口婆心,細數回鶻的劣勢和貿然反擊的惡果,一條條一樁樁說得有理有節,再細緻不過。

阿夏很耐心、很認真地聽著,從頭到尾也不曾插口反駁,直到他的長篇大論統統說完,回鶻美人才一搖螓首,笑:「你的意思我明白,你說的這些我們也都曉得,但是大阿答的心意我更了解,這一仗非打不可。」

好一番口舌均告白費,宋陽一下子泄氣了:「為啥非打不可?」

「戰事一起,我家第一個衝鋒上陣,也是唯一一支插進敵後的隊伍,不能見風就撤,狼子想吃掉我們我們就逃了?沒有這個道理,撤退是一定的,但走之前非得狠咬它們一口不可。能明白?打到了現在,已經不是功勞不功勞的事情了,關鍵在於咱們這支隊伍,是回鶻人的威風。」

同樣的意思如果讓宋陽來講,一定能說得慷慨激昂、聞者血脈賁張,可惜阿夏的漢話雖然字正腔圓,可畢竟還是個胡人,語言組織一般,語氣平平的一番話,完全談不到振奮或鼓舞。

不過對回鶻人而言已經足夠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宋陽自然不會再勸,這個時候地圖邊上的回鶻將領也終於有人動上了手,阿夏也塞給宋陽一把葡萄乾,隨後衝上去勸架了……

這一仗究竟怎麼打暫時還沒商量出結果,但阿夏族軍從上到下士氣旺盛,「去打」這個大題目是板上釘釘了,由此「大阿答」先傳下了一個命令:派遣一支精銳,護送阿夏和宋陽先向後方撤去。

毫無把握的一仗,到現在「大阿答」也沒弄清楚他們此行到底是去送死還是反擊,阿夏是大可汗的女人,甚至可以說,全族青壯都死掉也沒關係,只要她能嫁給大可汗,家族就有重新崛起的一天,這樣的嬌貴人物自然不容有失;至於宋陽就更不用說了,就是因為他回鶻人才大舉進兵草原的。

聞聽軍令,阿夏神情一黯,走到大阿答跟前跪倒在地,咬著嘴唇鼓足勇氣,生平第一次在軍令前討價還價:「能不走么……阿夏的親人都在這裡,我不想走。」一句話里淚水垂垂欲墜,以前宋陽還真不知道,阿夏是個這麼容易動情的女子。

大可汗要打這一仗,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替阿夏家族攫取功勞、榮譽,這麼做都是為了兩個人的親事,如今家裡的親人都要去冒險,她如何肯就此離開?

大阿答六十左右的年紀,既是族長也是阿夏的親大伯,絲毫不為侄女的可憐模樣所動,冷笑道:「走不走不由你說了算,軍令已下,容不得你在這裡哭天抹淚,滾!」

阿夏的眼淚掉下來了:「就不走!」

這個侄女一向聽話,因為母親是漢人所以也曉得識大體、體諒大人,誰想到她會突然蹦出來這麼三個字,大阿答還道自己聽錯了,愣了愣神:「你說啥?」

「就不走。」阿夏一點沒猶豫,直接重複了一遍。

大阿答勃然大怒,森然道:「軍令如山,管你皇親國戚還是親人兒女,阿夏,你當我真的不敢砍你的頭么?」說著,伸手如刀虛斬一記,做了個砍頭的姿勢。

阿夏仰起頭:「你砍,你砍你砍……砍也不走!」

大阿答傻眼了,他還真不敢砍了阿夏,還好帳中沒有外人,全都是大家族裡的叔伯、兄弟,誰都不吵嘴了,你看著我我望著你,擠眉弄眼竊笑不已。

宋陽身邊另配著一個通譯,低聲把回鶻人的交談都翻譯給他,宋陽也想笑,不知道阿夏跟誰學的。

大阿答的反應也不慢,一看用強不成,立刻換了一副語氣,非但沒再責難,反而還對阿夏心系同族、知難不退的性子慰勉了幾句,跟著話鋒一轉:「你不走,宋陽王駕也是要走的,從這裡退回去不是件簡單事情,非得得力幹將護送不可,你自己說,這道重任,軍中哪位將領比你更合適?」

這樣一說阿夏果然有些猶豫了,畢竟她的身手好,做保鏢最合適,且又精通漢語,有她跟在宋陽身旁能省去許多麻煩。

可是誰都沒想到的,這個時候宋陽忽然踏上兩步,對大阿答躬身施禮,恭敬道:「我也先不回去了。」

幾天前和瓷娃娃、沙民分手的時候,宋陽心裡只盼著趕快去攔住阿夏族軍,千萬莫讓他們中了狼卒埋伏,其他事情未存於心,如今大功告成。且自己安然無恙的消息,阿夏已經派人通傳大後方,用不了多久好消息就能傳回南理,這樣一來他也不必急匆匆趕去回鶻了,不過宋陽倒沒想著和阿夏族軍一起去冒險殺敵,他更想再繞過敵陣,去和沙民匯合。

從大營中護送他過來的沙民信誓旦旦,表示過只要宋陽需要,大族一定會盡起精兵來報恩,不是宋陽信不過沙民,但既然他們是為了報恩出兵,恩人親自回去一趟才更保險。

小捕和初榕都在燕子坪,宋陽真心想早些見到她們,可公主和郡主畢竟身處太平世界,心中再如何挂念,終歸安全無虞;瓷娃娃則不同,她跟在沙民大軍中即將經歷一場規模空前的大戰,要把她一個人甩在軍中、宋陽自己高高興興回家,這種事他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出來的。

聽了宋陽的想法,大阿答並未動怒,相反的,老眼中還閃過了一絲欣喜,大阿答的心裡有另外一本賬:自家軍隊的後方,是回鶻、犬戎兩國交戰的前線,如今激戰正酣,想要把王駕安然無恙地送過慘烈戰場絕非容易事,相比之下,大軍護送目標龐大,還不如小隊潛行穿越戰場更妥帖,否則他也不會準備逆襲前方狼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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