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朔時月 第八十二章 護送

天氣越來越冷,陣陣北風掠過,雖然還不甚猛烈,但打在身上、臉上,已經隱隱透出些戾氣,讓人很不舒服。

從幾天前天空漸漸變得陰鬱,不知從哪裡飄來的烏雲,沉甸甸地壓在眾人頭頂,始終不曾散去。瓷娃娃置身於枯黃長草間,仰頭看著空中陰霾,對宋陽微笑:「烏雲追著我們走呢,讓咱們幾天都看不見太陽。」

對這個說法宋陽付之一笑:「追著咱們?你我沒那麼招老天爺的恨吧?不過是陰雲覆蓋的面積太大,咱們一直沒能走出去。」

瓷娃娃卻倔強得很,搖著頭堅持著自己的說法:「不是雲大,而是雲動,追著你。」

宋陽好奇:「何以見得?」

瓷娃娃笑:「妖星歸來,再入人間,頭上當然得頂著重重陰霾,否則氣勢何在?這是你的氣派。」

雖然明知她會開玩笑,可宋陽也沒想到居然是這樣一個理由,咳了一聲笑道:「不許迷信!」說著,轉回頭對護送自己離開的沙民道:「距離邊界還有多遠?」

護送的隊伍來自白音,族中精通漢語的白音王走不開,漢人通譯班大人也留在了營地,所幸的是雖然白音沒人能再懂漢話,但沙民大族這幾十年里一直都有漢人常駐,有不少人都通曉漢話,白音王特意請了個水平最高之人跟在宋陽身邊充當通譯。

通譯早就算過路程,想也不想地答道:「直線走過去差不多二十天,但是要躲避狼卒崗哨,估計還得慢一些。」

宋陽點點頭,伸手指向天空:「現在已經到了草原上,天色又不好,不知什麼時候就會下雨,讓後面的兄弟回去吧。」

跟在宋陽身邊的沙民不過二三十個人,離開荒原後他們就易裝成普通的牧民,看上去沒有絲毫奇特之處,不會引人注目。

但是在他們身後三十里,還始終跟隨著三千白音精銳。

大隊人馬若跟在宋陽身邊,目標實在太大,難免不會暴露行蹤,真要惹來了狼卒宋陽就甭走了,但就讓他一行二十餘人趕赴邊界,白音王又實在不放心,這才想出了現在的辦法,精銳部隊距離正主三十里緩緩跟隨,一旦前面遇險,後面就能及時接應上來。

兩隊相隔的三十里中,白音人又建了六個移動探衛,每崗一人,彼此間只差五里,無論荒原還是草原,都在視距和沙民特殊木哨覆蓋範圍內,有事的時候可以揮動懷中藏匿的小旗或是吹響口中的哨子,都能立刻通知到大隊。

這番安排在漢人眼中談不上多周密,但也足見白音王的心意了。

其實依著宋陽的心思,根本用不著這麼「鋪張」,只要給配個通譯、找個嚮導就足夠了,可是白音王拳拳盛意,完全不容他拒絕,宋陽當時也就沒再多推辭,如今離開荒原進入草原,才對身邊沙民提起,請後面的軍隊回去。

通譯根本沒把這句話翻譯給衛隊首領,直接搖頭回答宋陽:「不是雨,這個時節,這樣的陰冷,天上藏著的,不是今年的最後一場雨,而是第一場雪。」說著,他也抬起頭,眯起眼睛仔細看了看空中雲層:「會下很久但不太大,不會影響行軍,對勇士們沒太多影響。」

這時候身邊的瓷娃娃,忽然沒來由地問道:「那庫薩呢?」

當初在草原上,宋陽一行吃足了狼卒獵鷹的苦頭,真正曉得了它的厲害之處,如今又在草原上行走,沙民嚮導會小心避開犬戎探馬,可天上的獵鷹隨意翱翔、行跡完全無法預料,雙方隨時可能遭遇,宋陽所在的小隊現在是牧民打扮,落在鷹眼中也沒什麼值得懷疑的,但是後面的三千白音,又怎麼可能躲得開天鷹偵查?

若他們被發現,狼卒趕來圍剿,宋陽又該不該殺回去相救?相救是去送死,不救心裡又覺得不落忍,這種事可討厭的很,能免則免了。到了現在,三千白音已經不再是保鏢,乾脆就是累贅了。

白音好意相送,自己不領情不說反而還覺得他們麻煩,未免顯得有些不識抬舉,所以宋陽一直不好意思說出口,但瓷娃娃才不管那一套,她的顏色只給宋陽看,對旁人一概平平靜靜冷冷清清,該說就說毫不忌諱。

通譯這次不敢自己做主了,轉過頭把瓷娃娃的意思盡數轉述給白音衛隊的首領,不料後者聞言卻全不當回事,嗚哩哇啦講起了蠻話:「庫薩算什麼?根本用不著擔心。」

沙民與牧民世代為敵,所有沙民都知道獵鷹的厲害之處,通譯見衛隊首領說得大包大攬,不去翻譯給宋陽聽,反而自己先皺起了眉頭:「不可不防,否則白白斷送了三千白音兒郎,你不當回事我還要心疼的!」

衛隊首領沖著通譯瞪眼睛:「他們人人都是我的手足兄弟,我比你更在意!」說完他又笑了起來:「你是不知道,我們白音早就找到了破解庫薩的辦法。」

通譯大吃一驚:「當真?」

「三千兄弟的性命,能用來開玩笑么?」衛隊首領面帶得意:「白音二十年里就棲身在草原邊緣,活在狼子的眼皮底下,要是沒能找到對付庫薩的辦法,早就被滅族了,又哪還能回去和你們團聚。」

通譯來了興緻,滿眼好奇:「到底怎麼回事?快說來聽聽?」

衛隊首領不答反問:「我先問你,庫薩什麼時候眼力最差勁,又什麼時候眼力最兇猛?」

沙民都對獵鷹有詳細了解,通譯回答得毫不猶豫:「它們在大雨時和雨後追蹤之力會大幅下降;在夜裡眼力最好,比著白天看得還要更清楚……還有,追人的時候,冬天不如夏天。」

衛隊首領點點頭:「那你可知,為何會如此么?」

通譯滿臉不耐煩:「有屁快說!」要說起來,沙民純純樸朴的惡語,比著漢家的罵人話更兇猛,「有屁快說」比起「有屁快放」明顯高了個等級。人家世世代代都這麼說話,衛隊首領也不以為意,繼續道:「不動腦筋,永遠也解不開獵鷹的威脅……」

衛隊首領好好給通譯講了一番「有思考才有未來」的道理,當然也免不了再挨上好幾句「有屁快說」,這才心滿意足,直接給出答案:「鷹眼犀利,但它們在天上飛,追蹤時候看的不止是獵物,更多的是……油!」

通譯有個壞毛病,一遇迷惑就使勁眨眼睛,此刻眼睛都快眨得睜不開了:「什麼油?」

「你身上的油、人身上的油、獵物身上的油……人人皮膚上都有油脂,咱們自己看不見,但鷹眼特殊,我們在草原行走時碰了草葉,油就會掛在草上,落在天上的鷹眼裡,就是閃光的痕迹。你想吧,這就等於人人身後都拖了一條閃閃發亮的『線』,它追起來會有多容易。」

通譯嘴巴大張:「真的假的?」

「哪裡會有假嘞……你自己琢磨啊,下雨時老鷹追不到人有情可原,為啥大雨初歇、視線晴好的時候,它們的追蹤本領反而大幅下降?因為雨水把草葉上的油跡衝掉了唄;再說庫薩為啥黑天比白天更兇猛?因為咱們看不到的油痕,在老鷹眼裡是亮晶晶的,黑天比著白天更醒目;還有,庫薩追蹤逃犯冬天不如夏天,最最簡單不過的道理了,冬天人穿的衣服多,恨不得把全身上下都包裹起來才好,皮膚很少暴露在外,蹭到枯草上的油少而又少……」衛隊首領耐心細緻,把一番道理仔仔細細講給通譯聽。

兩個沙民一會兒指指天空,一會兒指指草堆,聊得挺開心,把漢人朋友完全丟到一邊去了,瓷娃娃倒還好,沒什麼表情安靜等待,宋陽可是越發著急,實在忍不住了,拽了拽通譯的袖子:「說啥呢?」

通譯這才想起來自己的職責,把衛隊首領的話一字不落翻譯過來,瓷娃娃也聽了個目瞪口呆,吸溜著涼氣道:「這個……未免有些太匪夷所思了吧?」

宋陽卻若有所思,對瓷娃娃應道:「有些意思,我以前倒是聽過差不多的說法……」他好像是在前生的《動物世界》里聽說的,對於鷹眼視力卓絕,生物學家有過一種假設,認為鷹眼會對獵物比如兔子、老鼠的尿液灑落草葉後的產生的光譜有特殊的洞察力,所以鷹的視力好只是一方面,另一重是它們習慣追蹤這種痕迹,大大縮小了捕獵範圍,大幅提高了追蹤的成功率。

兩種說法頗有相近之處。

瓷娃娃饒有興趣:「哦?尤太醫給你講的?」

宋陽搖頭:「不是舅舅,是趙忠祥。」

瓷娃娃當然不知道趙忠祥是何方神聖,不過不用問,肯定也是了不起的人物,對宋陽微笑著說了句:「你認識的能人還真不少。」

庫薩追蹤的道理不是胡來的,二十年里常常會有白音沙民遊走於荒原、草原的邊緣,數不清碰到過多少次獵鷹,但只要能保證之前身體皮膚不與周圍草木接觸,遇到天鷹及時往草堆中一鑽,大都能避開偵查。

衛隊首領還生怕宋陽不放心,又用蠻話解釋了幾句,後面的三千白音,早在進入草原前幾天,就開始以蒿草根特質的蓑衣包裹全身,除了眼睛,幾乎不露一絲縫隙,保證行走時不會留下「油漬」。在進入草原後他們就更加小心了,大家行進的路線,特意選在野草瘋長的非牧區,一路走來長草足以埋人,後面的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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