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七十六章 大喜

齊尚嘬起嘴唇,口中「嘖嘖」有聲,甩著手走來走去,圍著大夥繞圈子。

被困在花海谷底這麼久,憋瘋一兩個也不算奇怪,沒人搭理他,由著他自己犯病……可他從中午一直轉到了黃昏時分,還沒有停步的意思,阿伊果都被他繞暈了,實在不耐煩了,皺眉道:「嘖嘖嘖,嘖嘖嘖,你娃餵雞呢還是逗鳥呢?」

齊尚停步,擺手:「我招呼泥鰍怪呢。」

阿伊果沒好氣:「招呼它們做啥子?莫得你娃想給怪物大王做女婿?」

齊尚「咳」了一聲,得意笑道:「你們都沒注意吧?最近這段日子,泥鰍來探望咱們的次數越來越少,剛下來的時候,隔不了一時片刻就會鑽出來幾條看看咱,後來差不多一兩個時辰才來兩次,昨天整整一天,可就來過一條,今天就最清凈了,乾脆一條都沒見到。」

阿伊果還沒明白他的意思,撇嘴道:「今天最清凈?今天最不清寧了!你轉來轉去比著泥鰍煩人多了,生怕老子不得閑咯。」

看來對這場鬥嘴勝券在握,所以齊尚一點也不生氣,繼續笑道:「你是擺弄蟲蛇鼠蟻的行家,怎麼連這都不懂,我問你,南理的蟲兒、蛇子,到了冬天都不冬眠么?」

阿伊果一下子來了精神,氣焰簡直都要衝到裂谷之外去了:「我也問你,南理有冬天咯?」

齊尚一愣,他還真沒想這事,不過並非人人都像阿伊果那麼混不吝、為了鬥嘴就罔顧重點,南榮從一旁插口,直切正題問他:「你的意思,天氣冷了,泥鰍都沉入淤泥開始休眠了?」

齊尚立刻點頭:「否則怎麼不見它們出來活動?但要想確定,非得試試不可。」

巴夏一躍而起,言簡意賅:「我跟你去!」

被困此處不是大家爬不上去,而是泥鰍當他們是魚卵宿主,不許他們離開。所以一定得等羅冠徹底恢複,才能帶著大夥殺出重圍。

如果沒有泥鰍的阻攔,大家隨時都能離開此處,齊尚和巴夏這就去往裂谷邊緣,先爬個試試,看泥鰍們是否還是一股腦鑽出來。

事情突然顯出希望,一群年輕人誰又能耐得住性子,一窩蜂似的起身和七上八下一起去試,剛剛還和齊尚打嘴仗的阿伊果跑得最快,就只有羅冠最沉穩,留在原地未動……

半個時辰之後,齊尚巴夏、小婉和南榮四人又跑了回來,都是滿眼喜色,齊尚遠遠地就對羅冠大聲笑道:「給您老道喜,泥鰍們真的是冬眠去了,阿伊果和小古已經上去了,都沒受阻攔,咱們回來接您。」

眾人陸續離開裂谷,泥鰍真就沒出來,所有人都心情大好,齊尚背負著羅冠,一邊向上爬一邊和他商量:「上去之後我是這麼想的,馬上聯絡我家在草原上的同門,您老身子不妥,謝門走狗會安排您先回燕子坪,其他人想回去的話也和您同路……」

話沒說完,也不等大宗師說什麼,跟在他們身旁攀爬的小婉立刻表態:「我不回去,謝家妹子和班老頭都算是我朋友,好歹要找到她們。」說著,她的目光忽地一暗,少有地嘆了口氣:「而且……宋陽死了,我回去了也不知道怎麼和筱拂說。」

這個時候羅冠忽然笑了起來,搖頭道:「宋陽的那份心,就不用你擔著了,說不定他正在燕子坪給你上香呢。」

羅冠語出驚人,聞者齊齊大吃一驚,南榮右荃的表現最最誇張,手上一松險險就摔下去了,幸虧小婉就在她旁邊,一伸手抓住了她,巴夏則眉頭大皺,對羅冠道:「不可能,我親眼看宋陽入土。」

「入土也不一定就是真的死掉,即便死掉了也未必就不會再轉活回來……宋陽本來就要經此一劫。」羅冠的回答雲山霧罩。齊尚聽得心裡著急,又催問:「到底是怎麼回事,您老倒是說清楚了啊。」

羅冠笑了下,懶得解釋什麼,只應了四個字:「問琥珀去。」

齊尚沒見過琥珀,但早就聽說過這位「宋陽娘親」是個不折不扣的老妖婆,聽羅冠的意思,宋陽這次「死而復生」怕是和她脫不開干係了。

羅冠一行終於從裂谷脫困,爬上來天色已經漆黑一片……此刻,燕子坪常春侯府一片寂靜。

從僕從到侍衛,所有人都能感覺到最近氣氛異樣,公主殿下又於昨晚負了重傷,這個時候沒有人敢大聲喧嘩。

小捕趴在榻上,睜著眼睛目光空洞,望著地面。黃昏時分姐姐和大夫來過,給她傷口換過新葯,姐姐喂著她喝了半碗粥,又幫她掖緊被角,重新退了出去。

出乎意料的,小捕的心思很平靜,不煩、不亂。

空的心,又怎麼會亂。宋陽已死,小捕心中空空如也。

靜靜望著地面,過了不知多久,小捕緩緩呼出一口氣。對她而言,這世上從不缺少快樂,好吃的太多了,有趣的事情、有趣的人也太多了,一直以來她總是能自得其樂……可是現在她才突然發現,若他不在,所有所有的一切,真的是淡然無味。

真的是淡然無味。

任小捕不哭、不鬧、不傷心,早上發覺宋陽已死,到了晚上就再沒了感覺。她只是,不想活了。

生死大事啊,她甚至沒有經過什麼掙扎、沒有感覺太多痛苦,連做出這個決定的過程都可以忽略不計。他死了,我也不活,彷彿最最順理成章、彷彿再也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他不在黃泉路等我、不在奈何橋駐足,我便追到下一世吧……我總要去追上他的。

沒太多割捨不下的,父王權傾南理、母親居樂於王府,小捕不擔心什麼,唯獨那個小榕兒,她也喜歡宋陽。

從公主新涼詐死、宋陽哭靈大鬧王府那次,小捕就知道了姐姐的心思,說句心裡話,她拉著姐姐一起嫁進來,她分給初榕的不是一個男人,而是她自己的快樂……從小到大,只要是妹妹想要的東西,任初榕就一定會給;反過來也是一樣的,只是小捕無論如何捨不得把宋陽全部送出去,沒辦法,只好兩個都嫁了。

不過情愛事,所有人都一樣:我喜歡一個人時,便絕不相信這世上還會有人比我更愛他。小捕也不例外,她不覺得、不相信也不希望三姐會像自己這樣,追著宋陽一起離開。

以後小榕兒就是孤零零的一個了,小捕很擔心,可這份擔心還遠不足以讓她留下來,她以為只要過一段時間,三姐還是會高高興興的過活,為了證明這一重,小捕強忍傷痛,拚命集中精神,在今天里第二次,問天。

這次她問的是任初榕。

「未卜先知」不能隨便亂用,否則災禍會降臨到宋陽或者小捕自己身上,可是現在……無所謂了。

任初榕還守在門外。從秦錐到小九,不知多少人來勸過她去休息一陣,公主交由旁人代為守候,她總是不肯,即便心力交瘁,她也不想去休息,只想守著妹妹,雖然隔著一層門戶,但姐妹兩個還是在一起。

突然,就像今早一樣,屋子裡猛地又傳出咕咚一聲悶響。

任初榕關心妹妹,聞聲心裡一驚,琢磨著「不是又掉下來了吧」,趕忙推開門進去一看,果不其然小捕正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不知是死是活。初榕快步搶到跟前,輕輕拉住妹妹的手,聲音略帶顫抖:「筱拂,快醒來……」

丫鬟婢女一擁而入,七手八腳把公主殿下抬起來重新送回軟榻,大夫再度跑來,稍作檢查便對任初榕道:「郡主放心,公主只是昏厥,並無大礙……不過,加個床欄柵吧,總這麼往下摔不是個事。」

任初榕點點頭正要傳令,不料小捕暈得快醒得也快,這個時候就蘇醒回來了,她傷在肩背,只能趴在床上,無比費力地抬起頭,好像只小烏龜似的看看左右,眸子從迷茫到清透,跟著忽然又「咯咯」地發出一串笑聲,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小捕雙手亂擺,邊笑邊道:「三姐留下來,其他人都退下去,統統退下去,快退快退。」

公主最大、病號最大、七小姐最大,旁人不敢違背,就此退出房間,最後離開的丫鬟知道姐妹倆有話要說,不忘輕輕掩上房門。

轉眼大家走了個一乾二淨,任初榕坐到小捕床頭:「沒摔疼吧?」

小捕不答話,眼睛裡笑意昂昂,望著任初榕道:「喊聲姐姐來聽聽。」

任初榕還道自己聽錯了,略顯愕然:「什麼?」

「你,」小捕的手指指了指三姐,又勾回來指自己的鼻子:「喊我一聲姐姐。」

任初榕擔心。小捕先重傷、再昏君,醒後就怪笑連串,現在又讓自己喊她姐姐……郡主伸手去摸公主的額頭:「莫不是真得摔壞了?」

任小捕得意忘形,「四腳朝地」的哈哈大笑,不過這次動作稍大,一下子觸動了傷口,又疼得哇呀怪叫,她這個樣子也太嚇人了些,任初榕乾脆不再廢話,站起身向外跑去,想要再找大夫來,卻被小捕一把拉住:「站住,不許跑。」

初榕生怕會再扯到她的傷口,立刻停下腳步,柔聲道:「我不跑,我就出門去說一句話,馬上回來。」

聽著三姐的語氣,是真把自己當成失心瘋了,小捕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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