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朔時月 第六十七章 小氣

宋陽沒動,笑呵呵地望了謝孜濯一眼。

沙王不明所以,看在「朋友妻」的份上,他對這個「醜八怪」女子關心了下:「這麼冷的風怎還覺得熱,莫不是生病了?」

瓷娃娃不理沙王,專心致志和宋陽大眼瞪小眼,對望了好半晌,見宋陽全沒有動手的意思,她無奈搖頭,不得不放棄了,這才轉頭去看沙王,開門見山問道:「神眷武士如此大的秘密被我們看破,你會怎樣?」

「什麼怎麼樣?」沙王愣了下,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怕我殺人滅口?」

沙王沒急著回答,而是望向宋陽:「你覺得呢?我會不會殺掉你們?」

「我是你們死而復生的敵人,預示著神罰之兆……這個事情的分量,比起你的『神眷武士』怕也輕不了多少。所以我想著,之前你沒有因為『神罰』來殺我,現在應該也不會因為我看透『神眷』來對付我。」宋陽如實說出自己的想法,同時也給了瓷娃娃一個解釋:「要殺我,也不用等到現在了。」

沙王呵呵呵地笑了起來:「就是這個道理了,果然還是男人的眼光更開闊些。當初留下了你們,現在也不會再除去。」說完他再度看向謝孜濯:「你們漢人都不拿別人的性命當回事么?為何心裡總有殺念?」

瓷娃娃沒多解釋什麼,大方致歉:「是我以己度人,用那些勾心鬥角的念頭去度量你們,我想錯了,對不住得很。」

沙王大笑著擺手,宋陽則要幫媳婦說話,當然從心裡到語氣都不存火氣,只是就事論事,揪住沙王的上一句話笑道:「聽你的說法,好像沙民無比珍惜別人性命……可你們殺敵時,比起漢家兵馬要更兇狠。」

「我們會兇猛殺人,不過和你想的不一樣的。」沙王正色搖頭:「所有白音族人都珍視人命,不過人命之上還有自由兩字,若是沒了自由,白音毋寧死,就如沙主想要收服我們,白音不惜拚死一戰;另則,自己的性命總會比著別人更加珍貴,這一重也毋庸置疑,所以我們不是濫好人,遇到想要我們性命的敵人,我們絕不會手下留情,但也僅此而已。只有自由受到妨礙或者自己遭遇威脅,白音才會殺人……能明白?自由最貴重,自己和同族的性命次之,別人的生命排到第三位,雖然比不得前兩重,可也是貴中之貴,遠勝那些牲口、酒肉、財富等等。」

宋陽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沙王的肩膀:「甭那麼激動,我知道你們是好人。」

沙王也覺得剛才那番話說得有些太鄭重了,笑著放鬆下來,又叮囑道:「天眷武士的秘密,你們要記得,千萬不可和白音族人說起。」

宋陽痛快點頭,這沒什麼可說的,他對沙王、對白音族人印象很好,也不想他們因為這個原因就分崩離析……不料沙王又復搖頭而笑:「你誤會了,不讓你們說出此事,是為了你們好。你若對我的族人揭穿真相,說我不是天眷之人,不管你說的如何認真篤定,又或者再怎麼活靈活現,他們都會以為你在妖言惑眾、褻瀆神靈,怕是立刻就會和你拔刀子拚命……好歹我是白音沙王,這點把握還是有的,他們信我這個神眷武士,遠勝過信任你們。」

三個人聊了這麼一陣子,沙王重新起身,跑去和同族一起幹活,宋陽也繼續上前幫忙,一邊幹活一邊對跟在身旁的謝孜濯說道:「第一次你給我打出暗語,我就沒聽,你莫放在心上。我就是覺得他這個人不錯,這麼翻臉了心裡不得勁。」

謝孜濯一笑嫣然:「從來就沒敢指望你能聽話。再說本來就是我想得不周到,害怕沙王會對你不利,就忙不迭催你動手,可這裡還有幾萬沙民,就算你真能制住他,我們也一樣逃不掉的,意義不大。」

這也是宋陽不肯動手的重要原因,不過宋陽沒說出來,好像指摘瓷娃娃考慮不周似的,不料她自己挑明了,而謝孜濯的話還沒說完:「另外還有,沙王的武功很不錯,要是放在以前你自不用把他放在眼中,可現在不行,我喚你出手,反倒是讓你冒險了。」

瓷娃娃滿臉認真,仔細做自我檢討,宋陽則翻著眼睛想了想,忽然把手裡的土筐一扔,身形急轉爆發全力、好像一頭豹子撲向不遠處的沙王。

毫無徵兆,突兀翻臉、動手。

宋陽撲得兇狠且迅速,沙王猝不及防,被他直接撞翻,但沙王的本事不同凡響,不等完全摔倒,單手在地上一撐,借力一個跟頭翻越而起,好像個巨大肉球似的縱到半空,繼而身體舒展開來,彷彿雄鷹搏兔自上而下撲中宋陽,兩個人扭打成一團。

沙民先是愕然,其中不少人都立刻拔刀在手,旋即大家看到宋陽是空手衝來的,兩個人扭打不休拳拳沉重,但並非生死相搏,這一來大夥都不幫忙了,反而嘩啦啦地圍成了一個圈子,從旁邊歡呼加油……扭打了一陣,宋陽果然不行了,沙王的內勁渾厚、技擊精湛,最終把他死死按住,又氣又笑:「你瘋了?」

說完,沙王放手站起,伸手去揉自己被宋陽拳頭砸青了的眼眶;宋陽爬起來,抹掉嘴角的血跡,又吐出口中的黃土,笑道:「見了天眷武者,不打一架哪行。」

沙王也開始吐唾沫啐土:「現在服了么?」

「你昨晚飯吃肉,我昨晚飯吃粥,打不過你再正常不過。」宋陽嘴硬。

「那明天再打過,今晚我喝粥,你吃……」話沒說完,沙王若有所思:「你是想和我較量,還是想從我這誑肉吃?」

宋陽哈哈大笑,返回到謝孜濯身邊;扭打較技在沙民中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沙王也不計較什麼,他打了勝仗洋洋得意,沙民們則個個嬉笑歡呼。

瓷娃娃可是又緊張又心疼又納悶,忙不迭迎上宋陽:「你剛才做啥?」

「想試試……現在試出來了,我的確打不過他,但偷襲的話,也不是一點機會沒有。」

瓷娃娃皺起了眉頭:「是因為剛才我說你打不過他,所以你就去試試?」

宋陽笑著點點頭:「不過不是賭氣,是讓你的話勾得我有點好奇,想看看和沙王相鬥,到底會是個什麼狀況。」

謝孜濯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評價他,就只有苦笑著:「怎麼這麼瘋啊……」

而值得一提的是,當天晚上沙王還真派人給他們送來了一份烤肉,宋陽這一架總算沒白打。

隨後三天,新營地中忙忙碌碌,白音興建家園,到處一派熱火朝天,其間有來自沙民大族的探馬出現,在遠處駐足觀察,白音沙王念在大家同時沙民一脈的情分上,親自去迎上其中一隊以示善意,但對方面無表情,不等他靠近就轉身離開了。

被沙主統一了整整二十年的沙民大族,現在和白音還是同族么?沒人敢肯定……不過不管怎麼說,至少這幾天里沒人來找麻煩,沙主也始終不曾露面。

抵達目的地的第四天清晨,吃早飯的時候,班大人忽然問宋陽:「能記起七七喜慶典和回鶻登皇帝的登基大禮么?」

宋陽茫然搖頭:「什麼跟什麼?」

老頭子不解釋,嘿嘿一笑:「告訴你一聲,還差三天!」

距離七七喜慶典只差三天了,神殿柴措答塔宮處處張燈結綵,一派喜氣洋洋,吐蕃的僧侶、臣民人人精神抖擻,聖城四門大開,迎接各方信徒朝拜。

這一天里,被活佛弟子引領著,在高原各處兜了大大小小無數個圈子的燕國師景泰,也終於抵達聖城仁喀。

進入聖城時,不管什麼樣的尊貴人物,都必須下車步行,國師入鄉隨俗,好在他的斗篷寬大,足以掩住全身的潰爛,且篷帽深深,陰影遮住了慘白鐵面,這才沒有嚇到旁人。

稻草跟在國師身旁,神情友善環顧四周,和初到聖城的遊人沒有絲毫區別,只有仔細觀察才能發現,他的目光很有些渙散,讓人分不清他在看什麼;或者說,他好像什麼都沒看,卻又彷彿把一切都看在了眼裡。不過稻草的相貌實在太普通了,任誰都不會對他過多留意,又怎會發覺他的目光有異。

經過城門,國師暫時駐足,望向城中神山,腹語帶笑:「總算是到地方了。」

稻草一哂:「博結引著我們繞來繞去,最後還不是要讓我們來仁喀。」

國師側頭看了他一眼:「怎麼,覺得他小氣?」

稻草應道:「他本來就小氣,還用我覺得么?堂堂高原君王、密宗佛主,做出來的事情全無風度可言。」

「他讓我們兜圈子,用意何在呢?」國師淡淡問道。

稻草想也不想,直接應道:「殺您的威風。」

國師再問:「博結這麼做,於我有什麼害處?對他有什麼好處?」

稻草聳了聳肩膀:「國師還是國師,天下第一高手仍是天下第一個高手,於您沒有半點損失,於博結也沒有半點好處,反倒是顯出了他的小氣,徒惹人恥笑。」

燕頂笑了起來:「好傢夥,聽你這麼一說,我都有些覺得,吐蕃的大活佛莫不是個傻子吧?做出的事情既不傷敵也不利己,平白給自己惹來個小氣的壞名聲……」

稻草能聽得懂燕頂的語氣,立刻收斂了一貫的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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