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朔時月 第六十四章 打滾

謝孜濯睡了一個好覺。

真正的踏實、安穩,心無雜念,轉眼就沉沉入睡,一覺幾個時辰,直到天色大亮……很久沒有這樣的好睡過了,她甚至記不起,上一次睡得這麼沉究竟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自從付家倒坍、謝孜濯落難之後,她就養成了一個壞習慣,每每躺到床上,心裡總是忍不住地胡思亂想,思索著該如何報仇;想念著以前的親人;甚至幻想著有朝一日手刃仇人後、該如何向那些遠在天國正遙望著她的人們禱告。

如果真心期盼、但卻永遠沒辦法實現的美夢做得久了,慢慢就會變成夢魘的,瓷娃娃身陷其中,夜不能寐。她是大燕的反賊,不是唯一的、但卻是最最沒用的那個。

大燕國反賊眾多,謝門走狗、付黨顧閥譚家軍等等,也沒人指望謝孜濯做什麼,可真正麻煩的是謝孜濯自己放不下:兩雙父母和無數親人的血仇,不應假於旁人之手,謝家和付家就只剩下她一個人,一副擔子擺在那裡,除了她謝孜濯之外,沒人有資格去扛。

她扛不動,卻還咬牙去扛,被這副擔子壓得直不起腰、透不過氣、也睡不著覺。直到有天她突然發現,原來天底下還有另外一個人,比著她更有資格去挑下這副重擔,不提能力只說資格,付家的兒子、謝家的女婿,要比著她這個媳婦、女兒更合適。

而真正讓她驚喜的是,這個人也比著她要強大得多、兇猛得多。蜻蜓無法企及的雲端高空,卻是雄鷹的翱翔樂園。

可是後來他死了。

本已被他挑下的擔子,又落回到她身上,這一卸一當之中,那副擔子似乎也變得更加沉重了,幾乎一下子就壓塌了謝孜濯的天。老天保佑,這個傢伙死了一個多月,然後又笑嘻嘻地回來了。無法言喻的開心感覺、無法言喻的輕鬆感覺,還有連她自己都沒想到的安全感覺……雖然宋陽現在傷得亂七八糟,全身上下裹傷口的綳布加起來都夠一大家子人過年裁新衣的布料了,可瓷娃娃就是覺得心裡踏實,有他在自己就什麼都不用擔心了。

所以這一晚謝孜濯睡了個昏天黑地,張開眼睛後一時還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但迷迷糊糊地也不妨礙她覺得毯子很暖和、枕頭正合適、身後的依靠很軟很舒服,純粹下意識地又向後縮了縮身體,隨即發覺身後的依靠……也不全是那麼軟綿綿的。

謝孜濯完全清醒了,跟著臉紅了,自己的頭下還枕著他的胳膊呢。

生怕宋陽還在睡著,又不敢回頭去看,謝孜濯小心翼翼地把身體挪向前,不再擠他了,不過她這麼一動,腦後就傳來宋陽的聲音:「醒了?」問過後宋陽笑了起來:「你睡覺還真實在。」

背對著宋陽,謝孜濯笑了,乾脆不再假裝,伸胳膊伸腿大大地抻了個懶腰,就好像小時候那樣一腳蹬開身上的毯子坐起身來,低頭看看自己的衫裙,好像有些凌亂,不過總算還穿在身上……

宋陽也在起身,可他的動作就僵硬多了,本來就一身傷,再加上胳膊被壓麻了、看瓷娃娃夜裡睡得香甜不敢亂動怕打擾她美夢,現在全身又酸又疼又僵硬,想坐起來都不是件容易事了,而漫漫長夜裡最痛苦的還是另外一件事……那重煎熬的滋味,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瓷娃娃顧不得去穿戴外袍,忙不迭伸手去扶宋陽,目光里藏了些歉意:「害你一夜都不敢動,真有些對不住了,其實不用那麼謹慎,你累了把我推開就好了。」

宋陽總算坐起來了,一邊活動著胳膊一邊笑道:「我也不是整夜都未動,你還算體貼,睡到一半時候讓我換了條胳膊。」

謝孜濯搖頭,完全記不得其中的過程了,宋陽則笑容古怪:「你是真沒覺得有什麼異樣么?醒來後比起睡之前?」

謝孜濯目光迷茫,仔細想了想,又左右看了看周圍,終於恍然大悟,旋即神情愕然:「這……這不是鬧鬼了么?」

睡之前,她躺在了宋陽的右側,枕著宋陽的右臂,可不知怎麼回事,醒來後竟然跑到了宋陽的左側,不用問,剛才腦袋下的那隻胳膊也是宋陽的左臂……

宋陽哈哈大笑:「睡到半夜,你就死乞白賴地向後拱啊拱,好像小豬爬山似的,然後就從我身上翻過去了,天亮後不久你又來了,要不是外面牧民吵鬧,估計你還能翻回到原位。」

少見的,瓷娃娃愕然張大了嘴巴,又驚又笑。宋陽若有所思:「以前的事我記不得了,不太好肯定……就我估計著,你應該是第一個在我身上打過滾的人。」

瓷娃娃笑出了聲音,追著宋陽的話在心裡琢磨著:昨天晚上,我在他身上打了個滾?

……

沙民隊伍啟程,繼續向北而行,不知是太巧還是不巧,隨後一段時間裡天空始終湛藍清透,別說能夠用來洗罪的滂沱大雨,就連小雨也沒見過一滴。沒有天水,宋陽就無法洗脫罪責,不能離開沙民隊伍。

即便宋陽全盛時,如果沒有沙民的幫助,想獨自走出荒原都不是件容易事,何況如今修為驟減、全身是傷,沒有別的辦法,只能耐下心來老老實實跟著白音的隊伍前進。不過因為記不起以前的事情,心中沒有太多牽掛,所以宋陽的日子也不算太難過。

大雨始終未至,但白音卻遇到了草原上最可怕的黑沙暴。

這天大隊人馬正在前進,不知不覺里空氣變得悶熱異常,忽然從隊伍前頭傳來陣陣號角,隨即所有沙民都面露焦急,由諸多長老帶領著迅速分散開來,從天空鳥瞰,數萬人的隊伍幾乎是一鬨而散……大概兩三個時辰之後,一聲空氣爆裂所致的悶鈍巨響傳來,旋即裹滿狂沙的黑色風暴,就那麼毫無徵兆地出現,在荒原上猙獰席捲。

眼前的景象,瓷娃娃和班大人都曾經歷過一次。唯一的不同僅在於,上次他們置身於黑沙暴之內,這次則是在沙民帶領下躲於土坑內,藏身遠處看著沙暴肆虐。沙暴前後持續了一個多時辰,才漸漸式微最終消散於無形。

看到沙民對黑沙暴如臨大敵的樣子,再聯想以前的經歷,班大人和瓷娃娃都若有所悟,當晚借著吃飯的機會和沙王印證此事,後者也不再隱瞞,笑著對他們說出實情……沙民能夠通過天象、土壤和蟲蟻的反常之處,提前預知黑沙暴的到來。

另外沙民先祖之中,也有類似山溪蠻十二尊屍那樣的精彩人物,他們摸透了沙暴中的雜亂風路,且制出古怪的御風衣,由此沙民能在黑風暴中作戰,藉助天勢所向披靡。

這本來就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又被犬戎牧民訛傳誇大,最終變成了「沙民能夠召喚黑沙暴」的傳說。至於宋陽一行經歷的花海之戰,不過是適逢其會,正趕上當晚有黑沙暴降臨,沙民藉機襲殺犬戎狼卒……

行旅途中,周圍的沙民對宋陽等人照顧有加,但是也沒有太多語言交流,倒是白音沙王,只要沒事就會來找宋陽聊天。或許是因為老師是漢人的緣故吧,看得出沙王對漢人很親近。

瓷娃娃是年輕女子,沙王懂得漢人的規矩,既是尊重也為避嫌,不能和她隨便說笑;至於班大人那副性子就不用多說了,沙王可不觸老頭子霉頭,他就只和宋陽聊天。

宋陽丟了記憶,看事對人的想法也單純了許多。由此突顯了他那副開朗的性子,和沙王聊得挺投契,一來二去的兩人熟稔了,雖然還不算無話不談,但至少算是朋友了。

幾天之後,宋陽的狼皮炮製完畢,金色的狼皮馬鞍,狼頭被甩在了鞍後,若騎乘的話會是一副「倒騎狼」的樣子,雖然狼頭礙事,但也當真是威風凜凜,沙王把馬鞍送來的時候笑道:「我都有些後悔,捨不得把它給你了。」

宋陽大方得很:「你要喜歡就拿去,算是我送你的,回鶻朋友的禮物我再想辦法。」

沙王大喜:「當真?」

宋陽大驚:「你怎麼這麼實在?」

沙王哈哈大笑:「還是不要了,免得你回去了跟你媳婦沒法交代。」

除了馬鞍,另外那些狼皮,按照黑、白、紅三色,每色製成帶頭鋪毯一張、皮袍兩件、皮帽兩頂,一共三張毯子、六件袍子外加六頂帽子。

每種顏色的皮袍和皮帽都是一大一小,正合宋陽和謝孜濯的身材,沙民炮製皮料的手藝了得,無論毯子、皮袍或者帽子,都皮製柔弱長毛絨茸,觸手溫軟舒適,十足的精湛做工,可宋陽在看了皮貨、致過謝意後又皺了下眉頭:「怎麼沒有班大人的衣帽?」

瓷娃娃喊老頭子叫班大人,宋陽也跟著一起這麼喊,雖然他還不知道老頭子到底是個什麼官。

沙王解釋道:「班大人後來單獨找到我,說他不喜歡這種花里胡哨的東西,就用普通皮子給他縫件一套鋪蓋穿戴就成,放心,我可不敢虧待他,給他縫製的那套毛色普通,但都是真正的厚實皮子,不如你們的漂亮,卻比你們的更暖和。」

皮貨送到,謝孜濯好一通忙活……忙著該如何和宋陽搭配衣衫,拉著宋陽左比右挑,最後終於定下了「主意」:

宋陽穿黑袍時,她就著紅袍,黑紅相稱男霸道女妖嬈;宋陽如果想穿紅袍,她便穿白袍,男人賁烈如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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