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朔時月 第六十三章 馬鞍

宋陽一驚而醒,耳聽外面亂成了一團,迷迷糊糊地還道出事了,腰腹用力一躍而起,結果牽動全身上下好幾十個傷口,慘叫了半聲又跌回到毯子上。

正守在他身旁的謝孜濯嚇了一跳,忙不迭安慰道:「沒事,莫驚慌,太平的很。」

剛才的動作太莽撞,宋陽疼得眼角直跳,不過因疼痛刺激,腦筋隨之清醒了不少,由此分辨出外面雖然吵鬧不堪,但沙民的呼喊里飽含喜悅,大人孩子都在歡呼。

宋陽奇道:「怎麼回事?」

謝孜濯應道:「還真有狼。沙民的斥候找到了狼群,正如沙王猜測的樣子,戈壁上許多狼群都合到一起了,規模空前,而且還在有狼群加入……前天一早斥候回報,沙王帶了大軍趕去,這才剛剛回來,聽說是打了大勝仗,偌大一個狼群被他們徹底打散了。」

宋陽有些疑惑,並非打狼而是時間:「探子回報、前天出兵、現在回來?我睡了多久。」

謝孜濯豎起了四個手指頭:「快四天的樣子,你還真爭氣,現在別說沙王、沙民,就連我都有點相信,你有嗜睡怪病了。」

宋陽詫異不已:「睡了四天?」說完,又搖頭笑道:「幸虧被吵醒了,要是再睡下去渴也渴死了。」話說完又覺得有點不對勁,醒來後他只覺得腹中飢餓難耐,但卻一點也不口渴。

瓷娃娃笑:「不會渴死,差不多每天都會坐起來一兩次,眼睛都不睜開就跟我要水喝,喝飽了後又躺下繼續睡。看來這一覺睡得足夠實在,把中間喝水的事情都忘記了。」

宋陽先是點點頭,可是在仔細回憶過自己的睡夢後,他又搖起了頭:「前面應該睡得很好,完全不記得什麼,不過最後這一段,腦子裡亂鬨哄的……好像做了無數怪夢,偏偏現在又想不起夢到了什麼。」說著,自己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來,瓷娃娃想來扶他,但宋陽看了看她的小身板,生怕自己一個站不穩再把她壓折了,沒敢用她幫忙,起身後又繼續道:「我自己覺得亂夢不是壞事,應該是記憶復甦的徵兆。」

這個時候,剛剛返回營地的沙王親自登門……白音出動大軍,把一支已經規模空前、仍未完全集結完畢的狼群徹底擊潰,不過真說到「殺」,沙民打死的狼並不算太多,全加到一起不過千餘頭。

但死在他們手中的狼,用沙王的話講是「無一等閑之輩」,要麼是狼王,要麼是群族中有威望的強壯大狼,沙民打掉了狼群的首領,餘眾潰散而去,再也掀不起什麼風浪。

能夠察覺狼群宋陽功不可沒,沙王是來送謝禮的,他帶著宋陽等人來到營中一片空地上,剛一靠近就聞到刺鼻的血腥味,這次出征獲勝後,所有剝下來的生狼皮都堆放在此,有沙民正在忙碌著,按照狼皮的成色分作三堆,第一堆毛色駁雜,一看就不是什麼好貨色;第二堆略好些,但也還算普通;第三堆則不一樣了,這裡的狼皮色澤單純、皮毛光亮飽滿,或雪白或烏黑或通紅如火,每張皮子都難找到一根雜毛,放到中土任意地方都是最上乘的皮貨。

沙王指著這堆狼皮,笑著問宋陽:「送你三十張夠不夠,具體看上哪些自己去挑。」

最後一堆上品狼皮,全加起來也不過五六十張,沙王一下子給宋陽三十張,出手足夠大方了。宋陽也不客氣,笑呵呵地點頭謝過,伸手指向其中一條皮子:「其他的無所謂,就是要有這張。」

沙王隨他手指方向望去,笑道:「果然有眼光。」

宋陽也笑著回應:「那麼顯眼,想看不到都難。」上品狼皮不外黑、白、紅三種顏色,唯獨他「點名」的這條通體金黃。

說話的時候宋陽走上前去把那條狼皮掀了出來,鋪在地上,隨即咋舌道:「這麼大,比得上小一號的牯牛了。」

沙王點頭道:「是頭老狼,快成精了!」

老狼以前應該是條黃狼,不知在荒原上活了幾十年,其他那些狼王都以它唯命是從,按照沙王的估計,要是沒有它,大大小小那麼多狼群也未必能聚攏到一起。沙民打到它的時候,發現它牙齒都快掉光了,爪子也凋朽不全,但一身皮毛豐潤無比,色澤金燦耀眼。

選好了狼皮,也不是立刻就帶走的,現在狼皮還尚未經過炮製,根本沒法長久保存,只是讓宋陽先挑出來,剩下的事情就不用他操心了,沙民弄好後會再給她送過來。

其他的狼皮都好辦,唯獨那張金色狼皮,沙王不好做主,多問了宋陽一句:「這張是要製成毯子還是皮袍?」

宋陽轉目望向身邊的班大人和謝孜濯:「你們想要什麼?」

老頭子做了一輩子的大官,什麼好東西沒見過,根本不在意:「不用問我,我不要,問小丫頭吧。」

謝孜濯看看狼皮又看看宋陽:「真能由我做主?能不能製成馬鞍?」

宋陽納悶,沙王愕然,班大人若有所思面帶微笑……謝孜濯的話還沒說完:「把它縫製成馬鞍,其它都無所謂的,但狼頭一定要留下,甩在鞍後或頂在鞍頭。」

沙民不善騎戰,但也經常騎馬代步,沙王皺眉道:「做出來是沒問題,可帶著個狼頭騎馬時很礙事,那樣的馬鞍乾脆就是個擺設。」

謝孜濯搖頭道:「沒關係的,擺設就擺設,狼頭一定要有。」

宋陽更納悶了:「做成馬鞍,什麼意思?」

謝孜濯對宋陽露出一個微笑:「這是件禮物,不久以後要拿出來送人的。」

宋陽已經平安歸來,以前要做的事情以後還要繼續做下去,回鶻盟友不可丟,等他們離開荒原後的第一站應該就是回鶻,這是謝孜濯給宋陽義兄準備的禮物。

犬戎以狼為圖騰,大單于自封狼主,麾下雄兵自稱狼卒,若是「日出東方」把一頭「金狼王」騎在胯下、天天用屁股坐著,其中寓意不言自明,這份禮物算是送到了大可汗的心坎上。

宋陽連自己還有個義兄都忘記了,更毋論送禮,班大人卻能明白謝孜濯的意思,所以面露笑容。

此刻天將黃昏,沙王打掉狼群凱旋,千餘頭餓狼屍體都被帶了回來,營地晚飯時自然少不了一場熱烈慶祝。

狼肉被架上篝火,營地中歡歌笑語,又是一番大大的熱鬧,唯一美中不足的,狼肉熏烤出來的味道很有些古怪,香氣中還夾雜著些酸澀,聞上去讓人不怎麼舒服,比著烤黃羊差遠了。

而沙民對待宋陽,也正像沙王保證過的那樣,把他當作尊貴客人,恭敬有加熱情和善。

功過不能相抵,但仇恨早已散去,對宋陽曾把數十名白音族人碎屍萬段的事情,沙民並沒有表現出絲毫的怨恨,會如此估計也和沙民信仰靈魂將永生有關,至於罪責和懲罰,都交給神靈去決斷,在天水降臨之前,宋陽是他們的貴客、是他們的恩人。

所以宋陽等三個漢人,都分到了大塊的狼肉,據說是來自那頭金色老狼……狼肉粗糙、難咬,味道發酸且腥很重,不過宋陽睡了幾天沒吃飯,現在餓得連生肉都吃得下去,又哪會計較那麼多,等他吃飽了,才抹了抹嘴巴上的油膩,小聲對同伴道:「真不怎麼好吃。」

班大人被他氣笑了:「不好吃你還找沙民加了三次肉?」

宋陽也笑:「這不是餓了嘛。」

吃飽喝足,三個人暫坐於篝火旁,看著沙民歡歌亂舞,過不多久瓷娃娃湊到宋陽耳邊,輕聲問:「你能幫我個忙么?」後者自然點頭,瓷娃娃卻不說要他幫忙做什麼,而是讓他稍等,她自己則歡歡喜喜地跳起來,找到幾個相處較多還算熟稔的沙民女人一起,忙忙碌碌不知做什麼去了。

等瓷娃娃回來的時候,沙民的慶祝已接近尾聲,大多數族人休息去了,只剩下些新婚不久的青年男女,還坐在篝火旁竊竊私語,偶爾傳來幾聲胖媳婦的嬌笑……謝孜濯的額頭上頂了片細密汗珠,眸子亮晶晶的,也沒解釋什麼,挽了宋陽的手一起回「家」。

進帳後宋陽才發現,帳篷中央多出一支注滿水的碩大木桶,熱氣氤氳瀰漫,伸手一碰水溫正好。

宋陽已經數不清多少天沒洗澡了,現在見到大浴桶,只覺得從頭皮到腳跟無一處不在發癢,恨不得雙腿一蹬立刻就跳進去,可咬牙又咬牙,最終還是忍住了,搖頭嘆氣:「身上外傷太多,現在還碰不得水。」

瓷娃娃抿著嘴巴笑了:「知道你現在洗不得澡,本來這桶水也不是給你預備的。」說著,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想請你幫忙……幫我在外面守一陣,我想洗個澡……自從被俘就一直不曾洗澡,不是沙民不讓,是我自己不放心、不敢洗。」沙民不會虐待俘虜,何況在他們眼中,瓷娃娃和班大人也不是俘虜,而是他們的同族,但沙民再怎麼友好,謝孜濯也不可能真就放開胸懷融入其中。

直到宋陽歸來,她才覺得自己安全了……瓷娃娃呼出了一口悶氣,淡淡道:「兩個月,再不洗澡我就活不下去了,我快死了。」

明明是一句賴皮話,卻被她幽幽怨怨地說出來,聽得宋陽心裡痒痒的,笑道:「放心,死不了,我這就給你站崗放哨去,我鼻子長眼睛尖耳朵大,是天字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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