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朔時月 第四十一章 裁紙

「嘩啦啦」仍在繼續,片刻功夫一支三千人的大伍就陷落大半,前面摔下去的人愈多,後面「十蓄」衝鋒的推動之力也就越少,到了此刻,倖存於後陣的狼卒,也勉強聽清了深處裂谷邊緣的同伴的驚慌呼喚,紛紛拚命提韁想要止步。

可戰馬是畜生,平日訓練的再怎麼好,衝刺時也不是說站住就能站住的,一時間裂谷邊緣亂成一團,排頭摔下去的勢子緩慢了不少,可是因為亂擁亂擠,還是不斷有人在慘叫中跌落。

而此刻另一場鮮血盛宴,也毫無意外的開始了……裂谷花海忽然「蕩漾」了起來,萬花搖擺嘩嘩作響,旋即谷底猛地響起驚恐嘶吼。

以裂谷的深度,摔下去的人斷無幸理,不過快兩千人連人帶馬,以密集陣勢填進去,前面的人肯定死得不能再死,最後掉下去的那些,等若摔在了同僚屍體擺成的肉墊上,大大緩衝了下墜之力,多少還是會有些人倖存下來。

摔不死,可還是得死。

這麼多人摔得血肉橫飛,下面的血腥氣可想而知,而谷底的怪魚嗅覺異常靈敏,且不久前剛被宋陽等人驚動過一次,現在它們仍在躁動之中,聞到了鮮血的味道,豈有不去「赴宴」的道理。

夜空窒悶,身邊沒有一絲風,可花海的動蕩,彷彿正有一團風暴席捲而過!地面上的人看不到,但羅冠一行都清楚下面中正發生著什麼。

裂谷兩側,逃犯們面帶冷笑、殘存狼卒混亂不堪;裂谷深處,屬於怪物們的饕餮之筵。彷彿還嫌不夠亂似的,這個時候天上的鷹群再次聒噪起來,隨即只聽南方號角聲大作,又是如雷的馬蹄聲與遮天蔽月的沙塵瀰漫,新的追兵趕來。

追趕南理使節的犬戎兵不止一路,出發有先後、趕到的時間也不一致,第二路追兵也是一支大伍,此刻已經踏入花海。

第一路追兵還有不少人倖存,現在雖然還亂著,但誰都明白,想要他們全都摔下去不可能,第二支追兵更不會重蹈覆轍。

不過雙方有巨大的裂谷相隔,尤其是裂谷隱藏於花海內,根本看不出它的邊界在哪裡,新的狼卒就算趕到了,一時間也休想殺過來。

齊尚轉頭望向羅冠:「羅爺,怎麼辦?」

羅冠氣定神閑,伸手一指宋陽:「他說要運功一個大周天,等他醒來我們就走。」

眾人不存異議,從挖掉毒卵到現在,一個多時辰過去了,其間不少人都睡了一會兒,精神恢複不少,就算犬戎能馬上跨過裂谷,他們再跑起來也有把握再把雙方的距離拉開,現在多等宋陽一陣也無妨,何況大夥還想看看,會不會再有人摔下去。

又過一陣,第一伍倖存狼卒終於止住了混亂,一個個神情複雜,倉皇、頹喪、憤怒、無助……站在裂谷邊緣,茫然無措。這個虧吃得太大了,而且到現在為止,他們還有些想不通,怎麼可能?花兒明明一般高矮的。

終於有人回過神來,伍長已死但還有其他軍官,傳令狼卒重整隊列,暫時掉轉馬頭向後退開,與剛剛趕到的隊伍匯合。

塵沙稍減,兩隊人馬匯合後,犬戎人停止暫停行軍,顯然在商量對策,齊尚這邊雖然明知道犬戎人不可能傻到明知是坑還往裡跳,但是見他們停了下來,心裡還是怪遺憾。

齊尚伸手拍了拍小古的肩膀:「教我句草原上的罵街話,最難聽的那種。」

小古張口,烏魯烏魯十幾個音節說出來,齊尚挺詫異:「這麼長?什麼意思?」

「豬騎著豬打仗,也比你們更強。」小古翻譯過來。齊尚大失所望:「就這個?這就是最難聽的?沒有草你嘛之類、又臟又氣人喊出來又有勁的?」

小古搖頭:「草原上沒有這種話。我剛說的那句,已經是對狼騎最甚侮辱了。」

民情如此,齊尚也不強求,深吸一口氣,內勁貫入聲音,吐氣開聲放聲就把小古剛叫的那一句「豬騎豬比你強」罵了出來。

小古欽佩不已,一串十幾個發音的草原話,自己才說了一遍齊尚就學會了,而且分毫不差……齊老大在「說話」這種事情上天資卓絕。

上品武士內息雄厚,齊尚喝罵響徹花海,對面沒什麼反應,齊尚再罵兩遍後,自己笑得很開心。

又過了盞茶功夫,對面終於有了動作,隨著古怪節奏的號角傳令,幾十匹快馬衝出隊伍,旋即斜橫散開……也沒什麼新鮮的,草原蠻子的辦法就是大隊暫止行進,派遣探馬去探索裂谷邊緣,看看能不能繞過來。

就是這個時候,宋陽內視完畢睜開了眼睛,跳起來伸著脖子向對面張望了下,語氣里滿滿遺憾:「摔完了啊,這麼快,我都沒看見。」

謝孜濯皺了下眉頭,輕聲問他:「你沒事吧?」

「啥事沒有,就是最近上火。」宋陽一笑搖頭:「蠻子摔死了多少?」

「一千七百四十四個。」謝孜濯的回答有零有整,不等宋陽驚訝,她就笑了起來:「我胡說的,一千五肯定有了,兩千應該不到。」

話音剛落,一旁的齊尚「哈」地一聲笑:「一千七百四十五個了!」

對面一個探馬,在探索裂谷邊緣時一個不小心,連人帶馬栽了下去。

宋陽高興得跟什麼似的,喜上眉梢,揚聲連連喊著:「一七四六,一七四六!」

旁人還有些納悶,瓷娃娃隨口報數,隨後對面又多栽下去一個,齊尚湊趣把一七四四加到一七四五,現在宋陽再多加了一個,常春侯加的這個沒有道理……說來也巧,宋陽還沒喊兩聲,對面就再次響起驚呼,又一個探馬摔下去了。

深更半夜,花海太具迷惑,裂谷又並非規整的直線開裂,邊緣處參差不齊,想要探索清楚哪是件容易事,探索途中摔死幾個斥候,也真算不得稀奇。

不過隨著「一七四六」實現,大夥都明白了宋陽的意思,下一刻再喊「一七四七」的時候,可就不止宋陽一個,阿伊果、齊尚、小婉小古這些好事的,全都放開了嗓子給對方「加油」。

果然,喊到第七聲的時候,一七四七掉下去了,逃犯們齊齊爆發出一聲歡呼。

阿伊果樂不可支,還想再喊「一七四八」,宋陽則收聲了,玩一下子也就是了,轉頭對羅冠道:「是不是該走了?」

本就是打算等宋陽起來就撤的,羅冠點了點頭,不過腳下沒急著動,而是先似笑非笑地說了句:「山裡的老太婆木恩說你九色不沾,我覺得她說得挺對。我這一輩子,真正逃命就有過兩次。」

九月八大鬧睛城,在草原上暴露南理使節身份,宋陽一算就明白了:「還都是跟我在一起……看來我是不太吉利。」

羅冠笑道:「回頭得想個法子,給你破個煞,不能讓你總這麼不吉利,連累旁人倒無所謂,關鍵是你自己總這樣麻煩不斷,太讓人操心。」

玩笑一句,羅冠話鋒一轉,聲音壓得很低,只有宋陽才能聽得到:「你還能打么?」

未問病情如何,只問還能不能再打……或許羅冠覺得治病事上自己幫不上什麼忙,不用廢話多問什麼,但逃亡才剛剛開始,大宗師要了解同伴的戰力,做到心裡有數。

宋陽依舊笑著:「至少走出草原沒問題,放心吧。另外不能去回鶻了,甩掉狼卒之後我們立刻回漢境去。再就是……回南理之後,我想請你幫忙,陪我一起去一趟南疆。」

「你說了算,我沒問題。」羅冠點了點頭。

大宗師根本沒多問,不過宋陽也沒對他隱瞞,繼續低聲道:「剛才內視,不對勁得很,五內和經絡都有損傷,尤其三根正經殘損嚴重……」

死眠過後的自我檢查,當真是隱疾爆發,來得毫無徵兆、更沒辦法追查到根源。

不過宋陽大概有個猜測,或許是煉血術有什麼連舅舅都不清楚的副效;或許是陳返當初好心辦壞事,助他破掉三關後引起反噬……前者是天下奇術,尤離也是第一次施展,把握不好分寸正常;後者乾脆是旁門左道的「邪術」,本來就是飲鴆止渴的法子。

說著,宋陽長長吐出一口悶氣,搖頭道:「最麻煩的是我找不到治療的法子……隱疾還會繼續發作,內力的傷勢一定惡化,我這邊卻束手無策,這樣下去說不定會死人的。」

羅冠的語氣輕飄飄的:「所以要找琥珀。莫擔心,她的醫術遠勝於你,有她在萬事無憂。」

宋陽笑了笑,又囑託羅冠:「這件事先不要說出去。」

痊癒的唯一希望僅繫於琥珀,告訴身邊同伴除了讓他們多操一份心之外沒有一點用處,至於羅冠,宋陽估計自己再從燕子坪到南疆的時候,身體怕是沒法支撐獨自遠行了,他需要一個人幫忙,大宗師無疑是最好的選擇了,所以對他並未隱瞞。

剛剛宋陽已經想清楚了,按照他自己的判斷,憑著現在的身體還能再堅持幾個月,回到南理後先去燕子坪,總要再見她們一面,隨後啟程趕赴南疆去找琥珀。

如果琥珀能治好這樁怪病當然再好不過,如果琥珀也不行的話,宋陽會再度啟程北上,去睛城。

只憑他自己,報仇的希望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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