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朔時月 第十章 悟性

笑了片刻,瓷娃娃繼續道:「還有……救人時間上也有水分的。既然景泰無意再殺姓劉的,從牢中救人便容易了許多,具體還得看帛先生的手段,我說不太好的,但是我自己估量著……如果謝門走狗全力施為,短則十幾天多則兩個月,總會成功的,至多至多,到中秋時節,劉大人就能逃出生天。」

「可是剛剛見面、看傅程的樣子,有決心卻沒信心,敢拼出一身剮,但只求義父平安卻壓根沒去想把皇帝拉下馬,以他的心境,要是知道義父沒事或者很快就能被救出來,怕是立刻就會縮回去了,遣散全營兵馬,自己隱姓埋名一溜煙似的逃掉……所以我要拖了他一個『一年之期』,至少在真正父子團聚前,他不能散了本錢,還得撐著、忍著。」

「另外,把事情拖到一年以後,對我們也有好處,謝門走狗的確能救人,可也得承擔風險、動用資源,終歸是件麻煩事……這一年裡,如果傅程幹得有聲有色,像是那麼回事,這筆買賣便可以做,我一定請帛先生出手;可如果傅程連幾個月都撐不住,早早就被燕軍撲滅,那我又何必幫他,就讓劉大人隨著景泰的安排去走吧,與我們無關了。」

「至於那本『雙刃』,算是給他畫個餅,讓他覺得有些盼頭。傅程只道義父有大才幹,只等老頭子一到,大事業就有了機會。有了這個念頭,他心裡就會真的盤算『造反』。這件事不太好說清楚的……」瓷娃娃蹙眉、措辭:「我的意思是,傅程心裡想著『等父子團聚了我們就隱姓埋名逃亡去』;和他想著『乾爹一到,我便有雄圖霸業可期』,兩個心底的想法不同,他這一年裡領兵作戰的目的、方法也會大相徑庭,前者肯定沒什麼意思,後者才算得上是真正造反了吧。」

謝孜濯大概是把自己的意思說出來了,也不管身邊人能不能聽懂,長長呼出一口悶氣,美目流轉望向宋陽:「你也很好,真的很好。傅程已經造反,不管用騙的還是逼著,讓他再乾脆些向前跳都不是什麼難事,最讓我頭疼的是,他們怎麼才能不會立刻就完蛋。」

宋陽恩了一聲:「所以你就把這事扔給我了。」

「一而三、三而一,當真說得很好,我聽著都有些動心來著。」瓷娃娃說得很用力,彷彿不如此就不足以表示出她對他的肯定:「其實我本來不太看好傅程的,不過等你說完,我便覺得他們或許真有希望做成些事情,謝門走狗不妨再多投些本錢,這才有了最後的軍餉、探哨的支援。」

瓷娃娃興緻很高,甚至不用宋陽追問什麼,她就主動開口解釋:「軍餉和探哨也不是白給的,先說銀錢,鎮慶不是盲目起兵,暫時里不會缺餉少糧,如果以後被燕兵剿滅就更不用說了,他們會用錢,多半會是這樣一種狀況:發展壯大,要徵兆壯丁、添置鎧甲、增加軍費開支……這個錢再多,我也願意花!更重要的……」她的眸子亮了:「鎮慶越發展,就越得用錢,他們越用錢,便越離不開我們。」

「再說哨探,父親一生都在織網,他死了,網破了,不過好歹這張網還是在的,帛先生接下後修修補補,勉強還能運轉起來……我送給傅程一雙眼睛、一對耳朵,開始他不會覺得什麼,但這套眼耳越敏銳,他也就會越依賴,漸漸放棄自己的眼睛耳朵,或許有一天,一旦沒了我們他們就會變成瞎子、聾子,變得寸步難行呢?」

「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想法能不能成,不過銀子和探子這兩項,既是個支援,也是想把鎮慶抓在我們手中。當然,鎮慶有發展的可能,我才會想去抓住他們,在你『開導』傅程之前,我都沒去想這些。」

宋陽忽然覺得,自己好像不認識瓷娃娃似的,不管她的那些小小算計,到底能不能有效,可至少她做的每件事,背後都藏了個目的,至少對她心中深處最最根本的那個願望有益無害……這樣的女子,不由得宋陽不對她另眼相看,一邊重新打量著謝孜濯,他問道:「這些都是誰教你的?」

謝孜濯搖頭:「沒人教,或許……天生的吧。之前傅程對我說『虎父無犬女』,我沒說什麼,可是心裡很得意呵。」說著,她翹起一根手指,指了指宋陽:「別不信,照我看,你也是因為傳承了付丞相的血脈,才會如此……如此神奇,或許不全是,不過多少也會有些關係。」

話題從造反、算計硬生生轉到「遺傳學」上去,宋陽笑了笑,不置可否:「那傅程的爹,是什麼樣的人?」

「傅程的親爹,死得很冤枉。被自家元帥殺頭祭旗的將領,又是受冤而死的,就只有一種情況:胸懷大才,功高震主。算起來,傅程也是將門虎子……你覺得他怎樣?」

「一開始小看他了。」

瓷娃娃饒有興趣:「怎麼說?」

這次宋陽想了想才開口:「娃娃初學數術,大家以前什麼都不懂,在學習之後才曉得,原來壹加壹等於二,可到這個時候,就能看出娃娃的資質了……聰明的孩子不用再教就能知道,二減一得一,甚至還能想到一加二等於三。但傻蛋娃娃就領悟不到,非得要先生教過才能明白。」

瓷娃娃聽得直皺眉,無奈笑道:「你這個例子舉的……什麼跟什麼啊。」

「剛見面的時候,傅程搖擺不定,全沒主意的樣子,不覺得他能有什麼作為,但是聊得多了些就發現,他的腦筋其實不錯。只說兩處吧,一是我提出對付教法寺的主意後,他立刻就理清了整件事的脈絡;再就是弄清燕頂與景泰的關係之後,他很快便明白『對方不知道我知道他們的關係』這重關竅。」

不知不覺里,又把講道理變成了繞口令,宋陽也一個勁地皺眉頭:「我的意思是,造反這件事,傅程以前從未做過、甚至連想都沒想過,所以一上來心思不整、陣腳慌亂,看上去十足白痴,但他不是笨人,只等踏實下來,真正認頭去看清周遭的情勢,便會漸入佳境了。他以前就是那個沒學過數術的娃子,從未接觸過這個行當,所以落在你我眼中,他連一加一都不會,當真笨的可以。可是在教會他這道題之後,他自己就會去解下一題了,殊為難得,他不笨,只是對要做之事感覺陌生、不知該如何下手罷了。」

平時宋陽不是個喜歡啰嗦的人,但他從不怕啰嗦,只要能把事情講清楚就好,此刻好歹算是把自己的道理講完,轉頭一看瓷娃娃,卻意外發現她的眼圈紅了,目中一片水色,淚水盈盈欲落。

宋陽心裡微微一緊,放輕了聲音:「怎了?」

「聽你講道理,忽然有些睏倦,想打個哈欠又覺得太失禮,所以咬著牙沒張嘴……不過眼淚還是被趕出來了。」

瓷娃娃實話實說,宋陽愕然無以對。

謝孜濯沒注意他的神情,又把話題兜轉回去:「所以說傅程也是『虎父無犬子』了?大家都是虎父無犬子,那景泰呢?他的瘋勁從哪來的……國師也好、先帝也罷,可都不是瘋子。」

「說不定從他媽那傳來的。」宋陽隨口回應。

瓷娃娃的眼睛亮了,像極了在封邑時候聽說「棠笛」要來小鎮開店時的精神模樣:「景泰的娘是瘋子?這個以前還真沒想到過……」

宋陽又不知道該說點什麼了,所幸瓷娃娃只「八卦」了一下下,就再換話題:「在太守府里,你讓傅程殺光教法寺的時候,我見你深深皺眉,是因為累及無辜於心不忍么?」

說完,不等宋陽回應,她又急急忙忙地補充了句:「你別誤會,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想多問一問,要是不想答就不用說話。」

「殺人的主意是我出的,現在又去忌諱此事,不嫌太矯情了么。」宋陽搖了搖頭:「皺眉是因為心裡不痛快,沒什麼特殊的原因,我自己懶得琢磨,也不想去追究……那年邊關澇疫、一品擂當夜暴亂、睛城先後兩場大火……死的人算不過來,我也根本不會去算,自從我大概知道仇人是誰就知道會這樣了。」仇人不是隔壁村的阿三、鄰近鎮上的老五,今生宋陽必殺的兩個人是這個世界中的巔峰人物,只憑燕頂、景泰兩個人的權位,便註定了要報仇一定會填進無數人命。

話說完宋陽才想起來一件事,語氣略顯納悶:「我記得和傅程說到教法寺時,你靠在椅子上閉目小睡,還能看到我皺眉?」

謝孜濯微笑:「閉目不假,不過眼皮留了一條縫,專門用來看你的。」說著,她閉上眼睛,同時把臉龐向宋陽靠得近了些,又揚起下頜:「就是這樣子。」

果然,瓷娃娃給自己的目光留了一道縫隙,旁人不仔細觀察還真留意不到。

瓷娃娃重新張開眼睛,不再「偷偷摸摸」,很仔細的望著宋陽:「我喜歡看你,從你的臉上去找……你的眼睛像付大人,嘴巴像付夫人。」

「剛才說過,因為拉到了一支叛軍,今天是我這幾年裡第二次開心高興,上一次打從心裡覺得歡喜,還是十停關郊外,你我初見。」說到這裡,她的目光從宋陽臉上挪開,靜靜望向地面:「那些我以為能陪我一輩子的親人,全都死了;可沒想到的我以為早都死去的人居然還活著……十足意外,也十足地歡喜,付四還在。」

「那時你說的話我都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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