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山中侯 第五十四章 李大

承郃快步迎上前,拉住謝孜濯的雙手,語氣既關切又心疼,好一陣的慰問,最後說道:「在封邑中讓你受驚,當真對不起,任初榕以性命擔保,再不會有這樣的事情,謝家妹妹務請見諒。」說著,盈盈斂衽,認真施禮。

謝孜濯如何肯受她的致禮,但任初榕不容推辭,一定要施過全禮才肯罷休。

帛胖子見小姐沒事,心裡又是喜悅又是慚愧,顧昭君也差不多,這次對付敵人,從頭到尾都是他倆主持布置的,也幸虧是雲頂是「綁匪」而非「刺客」,否則謝孜濯就是有十條命現在也死光了,見任初榕致歉瓷娃娃,帛先生也從一旁苦笑:「郡主太客氣了,這事怪不得您老,更和封邑中的前輩、兄弟無關,是帛胖子自己大意,招致小姐陷入險境,非但不會怪,還要多謝……」

不等他說完,任初榕就搖頭道:「無論如何,只要是封邑出事,便是初榕的怠慢,這一重絕不會錯;何況,事情還有些蹊蹺……初榕以為,吐蕃人應該是認錯了人……謝家妹妹是替我們姐妹受難,要致歉,更要致謝。」

跟著,任初榕話鋒一變,又轉到顧昭君和帛先生身上,言明敵人來犯,兩位挺身而出替封邑主持大局,真正的義氣朋友等等,又是一番真摯謝意。

其實真要較真的話,是帛先生和顧昭君低估了敵人,布置失妥在前;而謝孜濯被人擄走,雖然是在封邑里出的事,可是帛先生也在,連謝門走狗都沒能護住她,又怎能怪得到封邑頭上。不過任初榕堅持,把所有錯誤都攬到自家頭上。

地主做到這個份上,很夠意思了。

事情鬧得不算小,不過總歸有驚無險,而任初榕要做的事情還沒完,又認真謝過了今天出手迎敵的眾多高手,不少人心中慚愧,可是郡主的謝意真摯,讓大夥都舒服了許多,當然,劉大人今朝立下奇功一件,任初榕明言除了自家的感謝,還要上報朝廷為他申請嘉獎,劉大人升官發財指日可待……

不久之後,羅冠和侯府中的大夫一起,對雲頂也檢查完畢,確定是重傷、脫力後的昏迷,暫時無法蘇醒,能不能救活還不好說,由紅波衛給他戴上精鋼鐐銬,帶下去療傷了,隨即郡主又忙著安頓隨行夥伴、安排人手去安撫小鎮居民等等,著實忙碌一陣,待所有事情落定,她才對跟在身邊的慕容縣令說道:「大人隨我來。」

返回衙門,屏退旁人,郡主的聲音平靜:「慕容大人,你做錯了一件事。」

縣太爺惴惴不安:「公主之事下官不該瞞報。」承郃一回來,慕容大人就不敢再瞞,第一時間呈報任小捕的事情。

不料任初榕搖了搖頭:「公主嚴令誰敢不從,她搬出身份來壓人,沒辦法不低頭的。承郃不是糊塗女子,此事怪不到您頭上,大人莫誤會。我想說的是……」說到這裡,她稍稍停頓,隨即話鋒一轉:「大人可知,常春侯為何會點選燕子坪做封邑?」

除非敵人,否則任初榕不會去刁難誰,問句過後自己就給出了答案:「原因很多,而最最重要的那一條:此間是常春侯的故鄉,小鎮上每一人,都是他的朋友、親人、眷屬。」

任初榕再問:「如果宋陽在封邑中,遇到商隊、夜遊班子,大人覺得,他會如何處理?」

仍是自問自答:「或許會直接調兵,不管後果先拿下對方再說;或許會把敵人引到別處去拚命;或許……具體他會如何,我猜不到的,但承郃敢斷定一處:無論如何,他不會為了緝拿刺客讓鎮上百姓陷入危境。」

「夜遊班子要唱戲,他寧可放棄誘敵的機會,也不會讓鎮中百姓去看戲,如果有人抱怨,他多半會等以後,花錢請個乾淨的班子來補償……扯得遠了。」提到宋陽,任初榕情不禁笑了一下,口中轉回正題:「今天主持局面的,是顧、帛兩位先生,他們是客卿,這樣做無可厚非;但大人是此間封邑中的父母官,會讓百姓涉險的危局,大人不能答應的。承郃不存怪罪之意,只是說出心中所想。」

「所幸,鎮上百姓只是受了驚嚇和蜇傷,總算沒鬧出人命,否則……宋陽回來,我不知該如何交代的。」從始至終,郡主的聲音一直很輕,語氣也不重,更談不到嚴厲,但慕容大人注意到一個細節,郡主在和他「聊天」時,一直自稱「承郃」,而非「初榕」。

兩字之差,同一個人,身份天壤之別。

慕容大人不敢怠慢,長身施禮:「郡主教訓的是,下官牢記在心,今日之事再不會有。」

「大人言重了,『教訓』兩字承郃萬萬擔當不起……」任初榕笑著搖頭:「說一句不該說的話,大人在燕子坪做知縣,無論錢財還是前程,自會順心承意,只要心中牢牢記住『愛民如子』這四個字。」

對別人任初榕可以不理會,可慕容大人官職雖小,位置卻異常關鍵。封邑中三個重要人物里,小捕和宋陽都指望不上,任初榕獨撐大局。不過她也有「出差」的時候,大家都不在的時候,他是小鎮的父母官、名義上的主事人,對其他事情他全不用管也輪不到他做主,唯獨「護民」一事他一定要擔當起來。

承郃的聲音不停,但語氣明顯輕鬆了,聲音帶笑:「燕子坪不同別處,此間百姓身嬌肉貴,都是常春侯的『心頭肉』呢。他還是無名小卒時,就因為劉二受欺負對上了青州長史叔侄……大人當謹記,燕子坪里不止一個二傻,他們每個人都是劉二,誰有事宋陽都不會不管。」

二傻鎮知縣慕容大人完全明白郡主的意思,肅容點頭。

承郃與縣太爺說話之際,帛先生和顧昭君已經安頓好了謝孜濯,正並肩走在侯府中。兩個人被赤蜂蜇了無數個包,現在已經塗過藥物,蜂毒拔除、疼痛不再,但傷患處的紅腫未消,都是一副豬頭模樣,五官扭曲變形,幾乎都看不出樣貌來了。

走著走著,顧昭君不知想起了什麼,忽然對帛先生正色道:「你把手對揣進袖子里,像我這樣,快快快。」

帛先生不明所以,但兩人合作時間不短,聽老顧語氣鄭重,他立刻照做,同時腳下不停,仍保持剛才的步調,走了一陣並未察覺有何異常,這才低聲問道:「怎了?」

顧昭君饒有興趣,挺開心的語氣:「我想試試旁人現在能不能分清咱倆。」

帛胖子哭笑不得:「顧昭君,你說你這人……好歹一大把年紀了!」說著他把手從袖子里拿了出來:「栽了個大跟頭,被蜜蜂蜇成這樣,很自豪么?」

顧昭君搖頭:「整個封邑里,現在就一個人自豪。」

帛先生「嗯」了一聲:「劉二傻。」

「我不是劉二,當然不自豪。」顧昭君也不知哪來的開心,笑意更濃:「不過栽跟頭什麼的也算不得啥,有贏就有輸,犯不著懊惱,謝小姐無恙,你這條老狗也看開些吧,話再說回來,咱倆加起來也有一百歲了,還被蜇得連親娘都不認得了,不覺得有趣么?」

他們兩個都算上是「人物」,從出世到現在,不知經歷了多少風波和成敗,小小挫折本來都不會放在心上,不過這次把謝孜濯牽扯進來,帛胖子心中又多出了一份愧疚,總覺得不是個滋味。

聽了顧昭君的話,帛先生也笑了起來,不用旁人多勸解什麼,他又把手對揣起來,正巧對面走來個紅波衛,帛先生故意咳嗽了一聲,與顧昭君一起止步,望向對方,盼著對方能注意到他們,然後分辨一下。

不料紅波衛理都不理,直接從他倆身邊走過去了。

兩人留在原地,眼巴巴看著紅波衛越走越遠,全沒一點回頭的意思,兩張大腫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不過哥倆的目光都訕訕的……片刻之後,兩個無聊人物同時笑了起來。

帛先生也不在自己那個心結上糾纏,想起了另一件事,說道:「有個事情,品頭論足或許會惹你不高興……」

不等說完,顧昭君就反問:「袖子?」

「本來也沒想到,結果你要我學你揣袖子,這可惹出好奇來了。」帛先生笑著點頭:「你兩隻手常年揣在袖子里,我一直以為是藏了奪命的手段,留作關鍵時刻做自保之用,原來不是。」

老顧的雙手從不曾亮出來過,平時裝神秘也就算了,今晚在戲台前對上強敵,幾乎是生死一線,事先誰又能知道雲頂會手下留情?那樣的情形下,顧昭君仍未「動手」,帛先生由此判斷,他的袖子里啥也沒有。

顧昭君卻有自己的道理,應道:「那個老頭子的本事,和你我相比,差不多是你我與一個剛學會走路的小娃的差距吧。」

話有點繞口,不過帛先生全能聽得懂,點了點頭。

「小娃和別家娃娃打架,為了能打贏,在袖子里藏了把刀,莫說別家小娃,就是個大人,不提防時都可能被他扎死,對不對?」顧昭君繼續道:「可袖裡藏刀的小娃,要是對上你這樣的高手,他有機會么?」

帛先生說:「小娃是覺得刀子沒用,所以乾脆就不拿出來了?」

「怎麼會?有刀子總比沒刀子好,一定會拿出來的,不過……」顧昭君搖頭道:「說不定是相差得太遠,還沒等小娃把刀子從袖裡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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