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山中侯 第五十三章 空明

比著當初的預想,任初榕晚回來了幾天,主要是為了等人,在路上耽擱了些時間。

任初榕與豐隆、羅冠等人離開鳳凰城後不久,收到無魚師太的傳訊……老尼姑正著手安排「尊者轉世」的事情,又是造勢又是聯絡同道,忙得不可開交,忽然又收到消息,南理西陲的一座古剎顯出旖旎佛光,經久不散,被信徒奉為吉兆,在當地造成不小轟動。無魚覺得此事可以利用,要過去看一看。

去西陲,正好路過常春侯封邑,無魚乾脆傳書郡主,請她等一等自己,大家結伴而行,師太另外盤算著在封邑駐足幾天,定下妙香吉祥地的具體地點。施蕭曉也隨無魚同行。

待雙方匯合後,隊伍再度啟程,承郃行事一貫低調,回程時只傳書封邑說自己要回來了,並未告知具體時間,她也不用手下或者妹妹來迎接,經過一番跋涉,就此返回家園,不料還沒到小鎮,迎面就碰到兩人。

羅冠的傷勢尚未痊癒,不過恢複得良好,大宗師五感敏銳,他又是習箭出身,眼力更強,立刻就看出是謝孜濯遭遇挾持,當即出聲示警,無魚與無艷即使出家人也是自己人,出手責無旁貸;至於羅冠更不用說,高高躍起引弓暴射!

而豐隆已「死」,早在八月十五時就失蹤的貼身近衛李逸風和大太監李公公自然也沒有重新活回來的道理,兩位李姓伴當依舊和以前一樣,追隨在心中的皇帝身旁,一起來到封邑。豐隆「龍命換人命」,重活了一回,但急公好義的性子不變,一看有事立刻招呼李逸風幫忙,後者當即出手。

承郃一行的高手力量,比起雲頂剛剛在戲台前遇到的狙擊毫不遜色,可誰都想不到,在小國南理的荒野之地,竟會先後遭遇兩位甲頂宗師,雲頂吃驚之下身形急轉,同時躬身、縮背、藏頭,以求避開羽箭強襲……雲頂算錯了一件事。

算錯了自己的戰力。

雲頂的實力毋庸置疑,單打獨鬥的話,整座中土有資格與他爭勝之人寥寥無幾,可是這位活佛本身並不善於打鬥。常年遊走於無人之地與純凈雪山,唯一的敵人僅是自己,他是自苦修持,不是武林中人。雲頂今天對付過的敵人,比著以往大半生中他相鬥的次數加起來還要多。

所以雲頂的修為強悍,但禦敵經驗卻少得可憐,若身體完好無損自然無妨,但是在戲台前的混戰里,他傷得著實不輕,尤其陳返射中他的那一箭,勁力傷及五臟。而那支利箭現在還插在他的肋下……雲頂不怕搏命,卻沒有搏命的經驗,他估錯了身上傷勢對武功發揮的影響,略略高估了自己。

雲頂以為他能避開羅冠的長箭,直到施展身形時才猛然發覺,躲避的速度慢於自己的想像,利矢正對面門,難以閃避!

避不過,但有望抵擋,雲頂左手仍扼住謝孜濯,右手猛地揚起,於刻不容緩時一把抓住長箭的箭身,同時身形暴退。

師承陳返,羅冠的箭上也蘊滿巨力,雲頂的確抓住了箭,卻無法將其徹底攔下,僅僅是讓利箭的速度減緩了……快若光電的剎那,但是在活佛的空明心境中,一切都「慢」了下來。

利箭在握,但這支箭箭正「緩緩」從自己手心中掙脫,方向不變,直直指向他的印堂;

身形急退,可退後的速度仍不及「減速」後的長箭,箭鏃與眉心不過一尺之遙,已經能分明感覺到眉心處毛孔大張……雲頂陡然開聲大喝,不得已中左手放開謝孜濯回援自身。

雙手把持箭身,力量的較量帶動雲頂肩膀急顫,來自羅冠的狠辣一擊,終於被雲頂化解,長箭力道被活佛硬生生「吃」下了!

羅冠的眸子陡然收縮,生平第一次,被人赤手接下全力一箭。

雲頂化解攻勢也讓內傷更重,口中腥甜味道瀰漫,但仍不肯放棄,雄厚內勁再度爆發,急退的勢子戛然而止,改做前沖,伸手去抓剛剛脫離掌握的瓷娃娃。暴退硬變作急沖,這樣做等若自己猛擊了自己一記,無疑會讓傷勢繼續加重……雲頂不管,他一定要帶走玄機公主。

幾乎在雲頂重新抓住謝孜濯的同時,李逸風、無魚、施蕭曉三人也趕到近前。

雲頂仍是單手禦敵,左掌橫揮想要逼退強敵,無魚與施蕭曉合力抵擋,三人較力,各自都是一顫,兩位禪宗弟子的內勁被瞬間擊散,但無魚也明明白白地感覺到,對方勁力一吐即收,並未趁勢攻殺……即便到了生死存亡之際,雲頂仍在手下留情!

雲頂不殺兩人是他的慈悲心性,但是單純就對於這場爭奪而言,無魚與無艷是否喪命並無影響,他倆攔住雲頂的左手,就完成了任務。趁著兩人的掩護,李逸風成功搶入空擋,刀劍並舉。

戰刀轟轟烈烈,如雷霆一斬,劈砍雲頂右臂,再不放開謝孜濯?除非雲頂不要胳膊;

長劍悄無聲息,如毒蛇吞吐,斜刺雲頂胸膛,攻敵所必救,雲頂想活命只有退後。

但云頂不放手,不退後。李逸風刀劍全中。

長劍斜刺,雲頂只是動了下身體,勁力避開心口要害,這是小應變,不足為奇,真正讓李逸風吃驚的是自己那一刀……竟是「當」的一聲大響。完全是砍中鋼石的感覺,只差火星四濺。雲頂把幾乎所有內勁全都集結到右臂,硬是擋了李逸風一斬!

利刃割入肌理,卻無法砍斷骨頭。

隨即李逸風被雲頂一腳踢翻在地,與此同時羅冠追來的第二箭又到,雲頂來不及應變,也根本不去應變,就任由對方一箭貫穿自己左肩,但瓷娃娃,仍在他的掌握之中!

前路上還有一個大宗師,雲頂再不善打鬥也能明白,憑自己的狀況,絕無法突破羅冠的阻攔,去不了東方了;身後是西方,想都不用想,回鶻衛與山溪秀正急速追趕過來;至於正北方向,此刻已經雜亂腳步傳來……留守在侯府中的石頭佬已經得到消息,分出一半兵力,從北方亂糟糟地衝來阻截。

全無細想的功夫,雲頂就此轉向,抓著謝孜濯一起,向南方狂奔而去……雲頂也知道,封邑南方是蠻荒山林,但沒有別的對策,只能先進山,再想辦法繞出來。

羅冠振聲怒喝,也催動內勁緊追而下。

雲頂手上抓著一個人,且重傷在身,可即便如此他的速度也全不遜於大宗師,兩個人始終保持十餘丈的距離,轉眼消失於承郃的視線。

疾馳之中,羅冠也不敢再引弓激射,倒不是怕誤傷瓷娃娃,他一輩子都在修習箭技,這點準頭把握還是有的,不過聚力引弓,會大大影響賓士的速度,對方的實力太強,萬一要射不中,雙方距離會被扯開許多,再追起來就困難了。

兩人速度相若,雲頂甩不開羅冠,唯一的指望也僅在於堅持著遁入深山,藉助山林掩護逃走。這個時候,被他抓在手中的謝孜濯忽然開口:「你當我是誰?」

雲頂凝聚餘力維持身法,不敢再開口說話。

謝孜濯也不用他回答,徑自向下說道:「你當我是郡主或者公主?為什麼不用我的性命來脅迫,又何必拚命去打?」

在雲頂眼中,瓷娃娃就是重要人物。由此謝孜濯想不通,雲頂只要把她舉在身前,喝一聲「哪個靠近我便殺了她」,所有人都會投鼠忌器。

雲頂沒法應答,只是搖了搖頭,他不想那樣做。至於具體原因,或許是道德,或許因信仰,或許是心情?他自己不說,旁人不得而知。

謝孜濯不再發問,安靜了下來……

一追一逃,快若疾風,小鎮被兩人遠遠甩在身後,一炷香的功夫過去,羅冠漸漸覺得胸中氣血翻騰,上次傷得太重,休養到現在,出手威力雖然不弱,但身體根基尚未穩固,難以持久運力,可要就這麼放棄,他萬萬不甘心,強壓心口煩躁,硬撐著向下追。

而此刻,雲頂的狀況比著羅冠更差,肋下、肩膀先後被利矢洞穿,右手挨了一刀胸口中了一劍,更要命的,這些傷勢的出手之人……陳返、羅冠、李逸風。這三個人算得上南理境內最兇猛的高手,他們的全力猛擊誰都挨不起,雲頂也不行。

五臟六腑刀絞般的劇痛,內勁運轉得無比吃力、腳下漸漸失去感覺,本應堅實的地面不知何時變得「稀軟」了;耳朵里轟轟蕩蕩全是自己血液流動和擂鼓似的心跳聲音,手中的瓷娃娃也越來越沉,雲頂不確定,自己再這樣跑下去,會不會就那麼突兀死去,可他不停步。

旁人看上去,雲頂的身法奇快,腳步穩健,就只有活佛明白自己的處境。再跑片刻,眼前的世界逐漸扭曲,農田、遠山、樹林都在迅速的褪去顏色,變成灰濛濛的一片……雲頂深吸了一口氣,忽然閉上了眼睛。

既然看不清,乾脆就不看了,在進入山區之前,前路只是一片曠野,不虞撞到什麼。當身體失去力量,他還有「精神」,雲頂是這世上最出色的苦修持,他有著無以倫比的堅定心志,而常年的修行早已讓他學會了如何來利用自己的「心志」。

眼不看、耳不聞,天地與我無關,時間與我無關,內心漸漸空明,摒棄外物便只剩自在世界,奔跑是唯一的執著……精神也是力量,支撐著身體,維持著速度,雲頂在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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