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山中侯 第四十九章 噴嚏

鎮西王變了。

性情未改、脾氣依舊,但身份變了。以前他只管守衛西疆、和吐蕃人打仗,朝政事情一概不予理會;現在成了輔政大臣,而且還是六輔政中最重要的那個,在小皇帝長大之前,大半個國家就壓在他的肩膀上了。

要想辦法強國、想辦法富民、想辦法把國家經營得漂漂亮亮之後,再把它交到小皇帝手中……那個時候自己就真正老了吧,沒力氣再馳騁疆場,沒力氣再盤馬彎弓,只能倚坐在軟綿綿的榻上等死。

想到這裡,鎮西王忽然笑了,人這一輩子就這麼回事,真沒啥好指望的,有人在地上挖了個坑,說:這是你的墳……誰能躲得開?最後還不是得老老實實地躺進去。老頭子早就想開了,他不怕死,唯一擔心的只是幽冥重逢時,自己能不能挺起胸膛對大哥說:我儘力了。

帝王家的兄弟間都是仇人?或許大都如此,但先帝和鎮西王是個例外,真正手足。當年哥哥照顧弟弟,如今弟弟幫他守住家業,事情就是這麼簡單吧。

任初榕又在鳳凰城逗留了一段時間,當然不是為了玩耍,宋陽走後她就收拾起心情,先傳書回燕子坪。

上次睛城大火,是付黨、顧黨和謝門走狗三家聯手做成的,這次單靠李明璣一夥的勢力怕還不夠,任初榕傳書回去,一是通知顧昭君和謝門走狗,請他們出手幫忙,另外她還給小捕傳來個話,要她做好一件事。

傳書過後,承郃郡主又去拜訪無魚師太,「尊者轉世」的事情不用她管,但封邑中要建妙香吉祥地,少不得她操心。再就是二王子剛剛接手紅波府,處理事情時不熟悉的地方頗多,承郃靜下心來,幫助二哥料理一切,前後又耽擱了大半個月,這才啟程返回封邑。

大宗師羅冠與豐隆都隨郡主同行,羅冠當初傷得極重,不過他根基好,又有能在全中土排上前幾的宋神醫認真治療,此刻傷勢已無大礙,正在迅速恢複。讓人略略有些意外的是豐隆皇帝,他去燕子坪封邑隱居是早就訂好的,但任誰都以為,他會看過兒子的登基大典後再走。

他提出隨郡主一起離京的時候,鎮西王曾提出疑問,對此豐隆微笑搖頭:「朕……我不過是個普通人,既然確定不要了,又何必『藕斷絲連』,小皇帝、登基、大殿、朝政都和我沒有半點關係了,不看也罷。」

鎮西王瞭然點頭,拍了拍豐隆肩膀,並沒多說什麼。

承郃一行啟程的時候,宋陽早已跨過邊境。

南理和大燕互逐對方臣民,路上盤查嚴格,對此宋陽倒不用擔心,紅波府早都給他做好了全套的「身份」,只是路檢不斷,耽擱了不少時間。

宋陽現在是個剛剛被南理驅趕回國的燕人,又易容成小娃娃的火道人是他的啞巴侄子,不過這次易容,應著宋陽的要求,火道人被扮成了個醜陋無比的小娃。

侏儒老道易容成漂亮小孩,對於知道他真實身份的人而言,看上去實在是種折磨,扮得丑些反倒讓宋陽覺得舒服。

入境後走了幾天,和提前得了消息趕來接應的謝門走狗匯合,剩下的路程就全不用宋陽操心了,日夜兼程速度不俗,從宋陽離開鳳凰城那天算起,三十餘天后,終於抵達燕都睛城。入城時天色擦黑,一行人才剛進城門,周圍突然振起隆隆鼓聲,火道人大吃一驚,第一反應就是「有伏兵」,想也不想轉頭就往城外跑。

宋陽手疾眼快,伸手抓住他的衣領把老道拽了回來,笑道:「暮鼓,跑啥?」

每日辰、戌兩時正,大燕城池會有晨鐘暮鼓,告知全城早、晚的來臨,南理也是如此,只不過通知方式截然相反,南理是辰鼓暮鍾。

所幸火道人是個「小娃娃」,守門燕兵並未起疑,只是鬨笑了起來,覺得這個娃子膽子太小了些……

暮鼓轟鳴,整座睛城清晰可聞,大雷音台也不例外,當最後一通鼓聲落下時,燕頂放下金針,獨手揚起摘掉臉上的面具。腐爛的臉皮上滲出點點汗水,因為沾染了膿血,汗水也變成了渾濁的橙紅顏色。

永遠處於腐爛、癒合的臉孔,無論喜怒哀樂,都只有「兇惡」一種表情。不過這張兇惡臉上的雙眸,此刻分明透出了一份欣慰。

國師接過花小飛遞上的絲巾,輕蘸著擦去額上的汗水,隨後對花小飛點了點頭。

花小飛的目光也略顯渾濁,整整三天三夜,不敢絲毫倦怠,全部精力都用在手中金針上,即便花小飛都覺有些疲倦了,不過總算大功告成,看著伏在榻上沉沉睡去的景泰,獅子般的老漢也露出了一份笑意。

密室之中一共四個人,除了國師、燕帝、花小飛,還有那個心腹小太監,小蟲子。

小蟲子忙活著收拾好針葯、給皇帝抹身,花小飛則把一杯茶遞到燕頂手上,笑道:「一切順利,該鬆一口氣了。這次施針,比著前兩次都要更好些,特別是手少陽三焦經、足陽明胃經,明顯能覺得有力,是好徵兆。」

國師的目光里喜色充盈:「你也這麼覺得?我有察覺,可還以為是我關心以至誤查……好得很。」

中土漢家醫術,把人體經絡分作十二正經,奇經八脈,另外還有十二別、十二筋等等,種類繁多數不勝數,景泰不過其中兩條經脈顯出些活力,根本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卻足以讓國師歡喜一番了。

花小飛勸慰了幾句,國師的笑聲沉悶卻快樂,好像喝酒乾杯似的,仰頭把手中那杯茶一股腦倒進嘴裡,咀嚼著茶葉又笑了幾聲,就此岔開話題:「稻草有消息了么?」

花小飛搖頭:「這是他第一趟正經差事,臨行前我交代明白,不傳訊、沒支持、無援兵,從頭到尾都他一個人主理,他現在是死是活我都不會理會。」

祈福法事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南理髮生的事情大雷音台早都得了呈報,稻草也在一個月前出發,算算日期,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此刻應該已經混入鳳凰城。

燕頂沒急著帶起面具,皺眉之際清晰可見,他的眉頭因為腐爛而粘連起來:「好歹是你看好的晚輩,不用這麼嚴厲的。」

「年輕人,嚴苛些沒壞處,不過他這趟差事太容易,全談不到磨礪,我又給他加了些分量……從鳳凰城帶幾顆腦袋回來給你,具體是誰無所謂,只要有分量就好。」

「帶人頭給我?」燕頂略顯納悶。

「就是給你的。」花小飛笑道:「你打算送給景泰的禮物沒了,換成幾個人頭,雖然輕薄了些,但也聊勝於無……三九大慶不是小事,你總不能空著手吧。」

燕頂搖了搖頭:「心意我領下了,腦袋我不要。當然也不能讓孩子白忙活,腦袋帶回來,算是他自己的獻禮就是了,讓景泰論功行賞。至於我的三九獻禮,不用你操心,我另有打算。」

花小飛不推讓不客套,點頭表示同意,隨即好奇道:「新禮物是什麼?」

「也是人,不過不是人頭,是活人。宋陽這個人,你知道吧?」

燕人不曉得宋陽的妖星身份,不知道宋陽就是九月八當晚煽動暴亂、火燒燕宮的主謀,但人人都知道是他「收買」了大宗師羅冠、奪魁一品擂、還帶走未來皇妃蘇杭。

花小飛點頭:「南理奇士宋陽。萬歲恨他得緊。」

「這個人回國後紅得很,受封『常春侯』之位,不知為何又成了回鶻王爺,與玄機公主和親。」說到這裡,國師忽然放棄了腹語,該用咽喉發聲,聲音嘶啞難聽:「再就是……他把封邑選在了燕子坪。」

提到燕子坪,花小飛臉色一變。

兩年前,就是花小飛從南理救回了燕頂,有關國師在燕子坪中伏重傷的細節他完全了解,此刻又聽到了這個地名,如何能不驚訝。很快,花小飛的目光變得兇狠了:「宋陽就是……」

燕頂知道他想說什麼,不等說完就插口道:「不用急著確認什麼,等抓來後自然就知道了。」

花小飛眉頭大皺,他和國師親如手足,全不用掩飾自己的不滿:「這麼重要的事情,怎麼現在才辦?」

國師苦笑了幾聲:「你真當我是神仙么?足不出戶盡知天下?這兩年里,除了皇帝的身體,我所有心思都放在西面,哪還有空去理會南理……我是春天時才知道宋陽去了燕子坪。」

自從回國後,國師的精力始終放在另一件大事上,一品擂剛結束時,他偶爾還會關注南理,但宋陽一行在外飄蕩一年才重返人間,那時候國師對他們已經不太注意了。

國師在鳳凰城有靖王做眼線,南理的大事靖王都會兢兢業業通報消息,可書信傳訊,總不能事無巨細一一陳列,眼線報上消息前也會有個篩選的。

宋陽受封常春侯、成了回鶻王駕、和玄機公主和親,這些都是大事,靖王不敢遺漏,不過常春侯選了塊什麼地方做封邑,實在不值一提。

是以常春侯的封邑在燕子坪,雖然不是秘密,但國師得知這個消息已經是幾個月後了。

花小飛雙眉皺得更緊了:「春天得到消息,現在已近初冬,白白放他多活了半年好日子?」

國師應道:「我權衡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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