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山中侯 第二十八章 破關

李公公回來的時候,上身赤裸著,懷中抱著自己的衣服,衣服完全濕透……

茅草屋外就一口荒井,井中有水、井上轆轤、繩索都在,但打水用的鐵桶在屋主人搬家的時候帶走了,好在李公公還有些急智,脫下上衣綁在繩索上,探入深井蘸飽了水。

李逸風解開豐隆的繃帶,用清水擦拭傷口,換上新葯後再度包紮起來,之後李公公擰著濕衣喂主子喝了些水。昨日此時,金杯瓊液、上品香茗,到了現在竟然要這樣才能喝到水,落魄如斯,李公公忍不住又哭了。

豐隆緩了口氣,轉目望向李逸風:「有機會回皇宮么?」

豐隆知道他完了。「自己」當著文武百官、半城百姓面前發瘋殺人、而後自殺,所有人都當豐隆已死,他已經沒有了身份。

即便把真相公布天下也沒用,這場大禍歸根結底是他自己貪玩惹出來,皇帝不參加巡遊、弄了個替身糊弄城中子民,這才給了奸人可乘之機,還連累了太后與皇后,這樣的皇帝……南理第一昏君吧,哪還有資格重新坐回龍椅。

一想到此,特別是連累了生母太后,豐隆就錐心劇痛。

回宮不是為了再做皇帝,豐隆只是在想,如果自己回不去了,那個兇手就真的能稱心如意了,如果能回去,不管是生是死,至少還能給對方找些麻煩,還能和對方再斗一斗……

可惜,李逸風回答的異常直接:「回不去。只能待在這裡,其他地方都去不了。」意料之中的答案,不用想也知道,自己既然逃出來,那京中所有自己有可能去的重要地點,就會全被監視起來,城中另還有不知多少密探在游弋尋找,只要自己一現身便必死無疑。

跟著李逸風又低聲道:「陛下恕臣不敬之罪。」說完,身子一軟,也躺倒在地。他昨晚拼殺半夜受傷極重,現在再也堅持不住了。

豐隆嘆了口氣:「你無罪……這是哪裡?」

話音剛落,忽然從外面傳來一陣洪鐘轟鳴,隨即歡呼與禪唱聲大作,李公公嚇得一哆嗦,險些就站不住了;李逸風和他正相反,身子一動想要跳起來,可重傷力竭之下,昔日宗師竟沒法讓自己起身。

所幸,歡呼與禪唱雖然從不遠處響起,不過並未朝著他們所在的方向靠近,一陣喧嘩之後,法咒聲不停,向著皇宮方向漸漸遠去。

李逸風凝神傾聽,直到外面再度安靜下來,他才吃力開口,回答皇帝剛才的問題:「我們就在別來禪院旁邊。」

茅草屋毗鄰寺廟,又難怪鐘聲震耳,豐隆若有所思:「別來禪院?那剛才的歡呼聲是……」

「應該無魚師太破關了吧。」李逸風淡淡回答。

……

八月十六,鳳凰城中一片肅殺之意。城中已經戒嚴,皇宮周圍和京內幾條大街,尋常百姓不許靠近,大批禁軍散入全城,或封路設衛、或巡查四方。

戒嚴分作晝、夜兩重標準,晚上時會實行宵禁,除非官家特許否則任何人不許出門;白天的話,只是重要地方被封閉起來,普通的去處並不禁行,不過行人隨時會遇到盤查。

宋陽沒去紅波府取兇器,現在城中的情形,背著那個大木箱只怕走不出十步就會遇到盤問,到時候官兵要開箱查驗的話,宋陽可打不開那隻箱子。

三個人輕身便裝,扮作香客模樣,直奔無魚閉關之處。他們的兵刃也都留在客棧中,免得盤查麻煩,這一趟就是先到地方去轉轉、探一下狀況再說。

正走到半路上,迎面忽然馳來一隊兵馬,校尉們大聲呼喝著,把所有的行人都趕到兩旁,轉眼清空道路,旋即禪唱聲傳來,在禁軍護衛下,一群出家人簇擁著一頂小小的蓮花輦,緩緩走過長街,在他們身後不遠處,跟了大批佛門信徒,人人面色虔誠,目光里深藏喜悅。

街上行人議論紛紛,有些人的乾脆攔住信徒,一問才知道,閉關已久的無魚師太破關而出,剛剛過去的就是她的法駕,正在趕往皇宮。

消息轉眼傳開,街上行人倒有大半匯入了信徒隊伍,高唱著佛偈一路隨行。昨晚的慘案對普通人而言,唯一的解釋就是邪魔作祟。皇室突遭大難,城中百姓心中倉皇,這個時候一位佛名滿天下的大法師出關,意義可想而知。

宋陽皺眉,和羅冠對望了一眼,後者緩緩搖頭,現在沒法子動手,莫說眾目睽睽、禁軍護衛、身後數千信徒,就單單現在城中的局勢,他倆一動手,轉眼四處兵馬都會集結而至,根本無路可逃。

不過羅冠誤會了,宋陽沒傻到想要現在動手,他只是覺得昨晚皇家出事、今天無魚出關……事情好像很有趣的樣子。

正主去了皇宮,宋陽一行不改初衷,待無魚的隊伍過去之後,他們依舊取道別來禪院。等到了地方,火道人並未進入廟中,而是背起手,溜溜達達去四處閑逛,尋找合適的放火地點。

別來禪院分作前後兩部,走過前院便是大殿,佛祖居中而坐;穿過大殿又是一座院子,禪房排列兩旁,供香客休息、居士停駐,至此都是前部,可以隨意瀏覽。

再向後便「遊人止步」了,後殿、後院是禪院中女尼修持、居住之地,無魚的閉關處應該也在其中。

或許是無魚出關,禪院中的女尼大都隨她趕赴皇宮,留駐此處的出家人並不多,但每一個都面帶歡喜。

在前面轉了一陣,沒發覺有什麼異常,宋陽伸手指了指後面,側頭對羅冠道:「找個機會進去……」話還沒說完,羅冠忽然一擺手,沉聲道:「噤聲、聽。」

宋陽立刻凝神側耳,仔細傾聽片刻後,神情中閃過一絲驚愕,他聽到了一個熟悉調子,追夢人。

嗓音清甜,顯然哼唱之人是個女子;並無歌詞,只是個曲子,聲音很輕顯得有些飄渺,但就是前院中傳出的……當年逃難到大海上,蘇杭把這首曲子教給了施蕭曉,後者常常橫笛吹奏,當時只要是在船上的人,都熟知追夢人的旋律。

羅冠也留意傾聽了一陣,伸手向著院中的一座禪房輕輕一點,示意聲音出處。

宋陽佯裝瀏覽,放輕腳步靠了過去,禪房木門虛掩,從門縫中一瞥,房中略顯凌亂,應該是有居士剛剛住過,一位十幾歲的小尼姑正一邊哼著歌,一邊收拾屋子。宋陽輕輕敲了下門,小尼姑這才驚覺外面有人,立刻止住調子,放下手中的活計迎出來,雙手合十:「施主叫我?」

宋陽問道:「剛才無意中聽到小師太口中的調子……」

小尼姑臉上一紅:「打擾施主清靜,貧尼失禮,請施主見諒……還有,貧尼法號清音,施主喚我法號即可,師太不敢當。」

宋陽點頭:「剛才你哼得調子好聽得很,剛好我有位老友,平生痴迷音律,叮囑我遇到好聽的調子,是絕對不能放過的。」說著,對小尼姑露出了一個笑容。

不料他一笑之後,小清音忽然換了副神情,上下打量著宋陽,然後道:「佛門清凈地,施主請自重。」

宋陽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不遠處的羅冠卻聽得明白,失笑搖頭中走上前:「小師太誤會了,我這位朋友說的是實話,他口中的那位『老友』與我也是舊識,確有此事。」

說完,羅冠又轉目望向宋陽,笑道:「莫怪人家會誤會,你老弟這幅長相,實在讓人不敢恭維。」

宋陽這才恍然大悟……他離開封邑前易容了,任小捕的手藝,估計公主殿下怕他會拈花惹草,特意給他做了副賊眉鼠眼的容貌,尤其一笑更顯淫邪,他又沒話找話似的去找小尼姑閑聊,不被誤會才不正常。

倒是羅冠的易容,相貌堂堂一臉正氣,樣子變了但氣度不改,小捕和大宗師還不太熟,沒好意思下狠手。

果然,羅冠一開口,小尼姑的懷疑掃去了大半,不過還是不願和宋陽說話,而是對大宗師道:「這個調子是我師叔經常哼起的,聽得多了我也就學會了,它具體的來歷,我也不是很清楚。兩位施主若想了解,我去請師叔來相見。」

宋陽不敢吱聲了,免得被小尼姑當作他耍流氓,羅冠笑而點頭:「有勞小師太了,感激不盡。」

小清音轉頭跑開了,過不多久,領著一位麵皮白凈的中年尼姑走來。

中年尼姑先對宋陽、羅冠合十施禮,自報法號「明慧」,羅冠不嫌麻煩,又把剛才的話說了一遍,明慧回答:「貧尼和清音一樣,並非故意所學,是聽得多了就記住了,可具體說從哪裡聽到過的,卻記不起來了,慚愧得很。」

無數人都能隨口哼出自己也不知出處的調子,明慧的回答乍一聽沒什麼破綻,但是仔細一想就能察覺不對勁。「追夢人」傳到南理還不到一年功夫,這是首「新歌」,又不是年代久遠,怎麼會記不起出處。

宋陽笑著追了一句:「這麼說,師太是小時候聽過的吧,時間長了,記住了調子卻想不起它從何而來。」

明慧微笑點頭……宋陽笑了笑,他可不覺得明慧也是穿越來的。

做事要圓滿,宋陽沒再追究曲子的出處,只是說過幾天再來,屆時會帶上那位沉溺音律的老友來記錄曲譜,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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