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山中侯 第二十一章 夜叉

地路的出口,是個深坑。

隧道本就處於地下七丈深處,一路平直前進、最後一段又急轉直下,宋陽重建天日的同時,也發現自己這一行人,正處在一個巨大深坑的坑底……與地面落差二十餘丈,深坑四壁垂直,仿若刀削斧鑿,幾乎沒有可供攀爬的角度。

羅冠抬頭向上張望片刻,對宋陽道:「事情邪門,你們在這裡等,我先攀上去看看……」

直上直下的坑壁,四面都是如此,當然不會是自然形成,這個坑是有人刻意挖掘的,這樣的深度,就是羅冠本事再高一倍也休想一躍而出,想上去就只有一個辦法:仗著高深修為,一邊用刀子挖掘落腳處、一邊小心攀爬而上。

或許是太平安了,就這麼走出來,讓久歷兇險的一群好手都覺得有些忐忑,如果碰上什麼暗弩機關、甚至迎面竄出來一群土猴子,反倒會讓他們踏實些。

非常時刻,宋陽沒去爭搶,只是輕聲叮囑:「前輩多小心。」聲音剛落,遽然頭頂處傳來一陣嘹亮號角!眾人同時一驚,羅冠反應最快,翻手接下長弓,下個瞬間里開弓滿弦、蓄勢而待,大宗師目光陰鷙,緊緊盯住深坑邊緣,只要有人現身他便送去奪命一擊。

但是很快,羅冠收弓了……人太多了,隨著號角召喚,大隊人馬趕來,把大坑緊緊包圍起來。

這裡竟然還有人,很多人。圍攏在高處的並非土猴子,時值正午陽光燦爛,二十餘丈的距離對宋陽道的目力幾乎沒什麼影響,對方的模樣清晰可辨:五官分明身體強壯,人人一襲黑衫,全都是漢人。

以他們的架勢,雖然未著鎧甲,也能看得出都是訓練有素的士兵。而真正讓宋陽心中驚駭不已的,是黑衣軍中挑起的一桿桿大旗,迎著山風獵獵飄揚,一個大字赫然醒目:洪!

宋陽的幾個同伴也都看清了上面的情形,小捕抽了一口涼氣:「洪家漢軍……七、七百年了,他們還沒死么?」包括宋陽在內的所有人只覺得遍體生寒,即便空中明日當頭,還是覺得打從心眼裡發冷。

上面的黑衣人列隊整齊,並無一人交頭接耳,顯然訓練有素。

黑衣人手中並無武器,但隱約可見在坑邊上堆積著大量石塊,不用問,只要主官一聲令下,滾木礌石便轟砸而至,底下的人只有變成肉泥的份。

情形完全出乎意料,詭異且緊急,若非親眼所見,任誰也不肯相信他們穿越地路,一路提心弔膽到了最後,陷入困境不說,竟然還遇到七百年前的大軍!

齊尚吞了口口水,眼睛死死盯住上面,身體緊繃著,口中輕聲對帛夫人道:「姑奶奶,待會兒我一喊,您老就轉身往隧道里撤,其他的事情您不用管,也別回頭。」關鍵時候,「七上八下」就只對帛夫人忠心,他們連自己的死活都不顧,又哪會再去想會不會連累宋陽等人,當然更顧不上去想這一支洪皇大軍究竟是陰魂不散還是長生不老。

不等帛夫人應聲,顧昭君就輕聲開口:「不可妄動,你們仔細看上面那些人的表情!」

齊尚居然還笑得出:「顧老爺,咱們哥們目力不成,看不太清楚。」

宋陽把小捕牢牢擋在身後,顧昭君能看到的,他也看得一清二楚,宋陽前生職業特殊,察言觀色是最基本的本事,而顧昭君也是此道高手……上面的黑衣人雖然擺出了攻擊的架勢,但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無法控制的透出一股濃濃的興奮。黑衣人望向宋陽等人的目光里,有戒備、有意外,而更多的卻是期盼和嚮往。

宋陽語速極快:「他們不怕有外人來,正相反的,他們是在等人來。」

小捕當真被嚇到了,聲音輕輕發顫:「大白天、有表情,就、就是活人吧,能看到他們的影子么……」

顧昭君沒理會小捕,徑自追著宋陽的話點頭道:「你說的對!就是因為要等人進來,所以隧道『一馬平川』,全無陷阱和埋伏,容任何人都能順利通過,把人放進來後,上面的黑袍子再辨別是不是他們要等的人。」

宋陽苦笑了下:「是的話皆大歡喜,不是的話就休想再活著離開了。」

顧昭君身子不敢動,只能斜轉眼珠,瞥向齊尚:「小子,明白了?隧道頂子上的機關,不是阻止人進來的,而是擋著人逃跑的。」

莫說齊尚,就連小捕現在都想通了,恍然大悟:「傾瀉沼澤泥漿的機括開關不在隧道里,而是在外面、由那些黑衣人控制著?」

也只有這樣事情才能說得通。

不管如何設計的機關,如果要阻止通過,最基礎的道理一定會是:只要通過禁地,立刻觸發陷阱。身手高強的大盜,能憑著自己的本領破去或者避開機關,可不管怎麼說,至少也都得先發現機括的觸發在哪裡才行。

宋陽一行在最後一段陡斜隧道中,只發現了洞頂的翻板,卻始終也沒找到「觸發」在哪裡,就那麼平安無事的走出來了……不是他們破壞或者避開了,而是壓根沒找到。

因為沒找到,所以沒出事?這樣的機關又有什麼用處。

那便只有一個解釋了,隧道頂子上的翻板不是要攔著人通過,而是為了阻止人離開。

再看看眼前的情形,如果貿然跑回隧道,下場可想而知:上面的黑衣人發動機括,隧道頂子的翻板打開,萬鈞泥漿傾瀉而下,即便是天下第一的燕頂,在全盛時也休想能逆流衝上那一段陡斜長坡,最終所有人都會被衝進外面的深坑,活活被溺死……

進無門退無路,走過長長隧道,一頭扎進了死路,現在沒人還想著搬金子了,都在心裡瘋狂轉念,想找到個逃生的辦法。很快,齊尚臉上又現笑容,旁人還道他想出了好辦法,目光齊刷刷地望了過去,不料他笑道:「怪不得要做個死彎……乾脆是兩套承重,這樣泥漿下來,最多就沖毀後面那段斜路,不會壞了前面的大道,修理起來容易許多。」

誰可都沒想到,這樣的聰明人,在這樣的節骨眼,居然還想著自己那點「專業」,帛夫人有心罵他,可實在找不出合適的詞,只有苦笑搖頭,這時候羅冠低聲說了句:「有動靜。」眾人舉目,只見坑邊上搖搖晃晃,放下來一隻竹籃。

黑衣軍中沒人說話,下面眾人暫時還看不到籃子里有什麼,宋陽心思轉得飛快,低聲對同伴道:「空籃子。」

顧昭君也苦笑了一聲:「他們不是要給咱們什麼,而是要咱們證明身份的信物。」

既然已經猜出對方在等人,黑衣人的下一步要做的自然是「驗明正身」了,事情並不難想,可是卻難辦……齊尚小聲嘀咕著:「你說,咱們要是寫個降表放籃子里送上去,他們看了能饒咱活命不?」

說話的功夫,籃子已經放到坑底,再次讓人意外的,籃子並非空的,裡面擺放著兩樣東西……一隻酒盅大小的白玉杯,一根金燦燦的長針。

應該是覺得自己死到臨頭了,齊尚「抓緊最後的時間」,不僅沒閉嘴,話倒更多了,看著籃子里的一杯一針,納悶道:「啥意思?請咱們喝酒……剔牙?是不是待會兒還有籃子,送點酒菜下來?最好能有條糖醋魚。」

沒人搭理他,宋陽走上前,伸手拿起金針,隨即臉上顯出古怪神情,這針他認識,或者說,他知道這種針的用途:空心長針,漢家醫者專做「放血」之用。在他的針囊里,就有一根一模一樣的,只不過宋陽的是銀針。

簡單一句話解釋過金針的用途,顧昭君的臉色也變了,低聲道:「國師?」

一杯、一針,洪軍的意思再明白不過,要下面的人奉上鮮血……他們用來甄別身份的方法,也是鑒血。

「國師」兩字脫口後,顧昭君自己也搖了搖頭,黑衣洪軍自然不會和燕國師扯上什麼聯繫,如果他們真是國師的「鬼軍」,應該挑出大燕的旗號才對,想來想去,不過是鑒真的方法湊巧相似吧。這個時候,宋陽已經運起金針,刺入自己的指尖,向白玉杯中引入鮮血。

顧昭君嘆道:「上面不會是國師的人,難不成你還覺得,能用尤太醫給你煉成的血再瞞天過海一次?」

「要不你來?」宋陽沒啥好氣,跟著話鋒一轉:「老顧,我剛才突然想到的……你說,二十一年前,尤太醫選燕子坪落腳、隱居,會不會不是偶然?」

顧昭君愣了下:「什麼意思?」

宋陽動作很快,此時已經放出小半盅鮮血,就此拔出金針,拉了拉繩子,示意對方可以升回去了,隨即退開兩步,走到顧昭君身旁:「舅舅給我煉血,讓我的血大有用處,這一點是沒錯的。」

待顧昭君點頭後,宋陽繼續道:「那我的血用處何在?能夠冒充燕頂頒下法旨指揮他手下……當初乍一想,覺得尤太醫煉血的目的就在於此了。可是睛城的時候……」

大雷音台和二十一座須彌禪院自成系統,所有能接觸到法旨的人,都是國師的心腹弟子,心思個個不差。單靠一張假法旨,小事或能矇混過關,但想要做大事幾乎全無可能。在睛城漏霜閣的時候,一群反賊頭目為了如何才能發揮「寶血」的用處這個題目想破了頭,可誰都沒能找出實用的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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