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山中侯 第十七章 反常

帛先生把謝孜濯送來封邑,代表著一個勢力的「加盟」,無論宋陽、承郃還是顧昭君都開心得很,至於「瓷娃娃」的漠然,並沒誰去在意,她就是這樣的性子,而兩對父母都死後,她就變得更封閉了。對此,小捕甚至還有心疼來著。倒不是說她和謝孜濯有什麼交情,只是最最單純的,看到娃娃似的女子似乎忘記了開心為何物,讓人心裡發皺吧。

隊伍合併一處返回小鎮,一路上帛先生客套又客套、恭敬又恭敬,等賓主落座之後,他總算說起了正題,對宋陽道:「五小姐落戶封邑,另外還有些小姐使喚慣了的下人,也會跟著一起住下來,照顧起來方便些,盡量不給您添麻煩。」

承郃從一旁微笑介面道:「帛先生太客氣了,謝小姐這樣的可人兒能留下來,我們歡喜都來不及,又何談麻煩,本來還擔心我們粗手笨腳,會怠慢了小姐,現在知道還有眷屬陪同,當真鬆了一口氣,擔心沒了,就只剩下開心了……眷屬一共多少人,您給我交待一聲,我這就安排大夥的住處。」

「除了我。」帛先生一指自己,笑得謙卑:「其他人都留下。哦,侯爺答應照顧小姐,我們就已經感激不盡了,決不能再白吃白住,這些人也懂幾下功夫,侯爺就把他們當成自己的手下,隨時差遣,大家一家人,千萬不用客氣。」

顧昭君哈的一聲笑:「帛胖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常春侯身邊有宗師有奇人,麾下有雄兵有猛將,哪會用到你的人,要想不白吃白住,最省事的……拿銀子來。現在常春侯不缺人,就缺錢。」一起謀劃睛城暴亂、又一起出逃海上和蠻荒,他倆關係處得真心不錯,說話也不用太在意。

帛先生笑得挺沒底氣的:「這個……錢么……」

宋陽揮手而笑,他知道大燕國幾路反賊,就屬老謝家最窮,再說哪能真要錢,帛先生順坡下驢,再不提「飯錢」的事:「常春侯身邊人才濟濟,肯定是不會缺少人手,這點絕不會錯,不過侯爺是天上的神鳥,現在要在地面上走走,難免偶爾地接不到地氣,剛巧,咱身邊就有這麼個人,能在這事上幫個小忙。」

說著,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媳婦,同時轉目望向顧昭君:「顧老爺是燕人,而且見識廣博,您老聽說過一個人么:無姓,只有單名一個『拓』字。」

顧昭君大吃了一驚:「帛夫人是影子拓?」說完,他自己又搖頭道:「不對不對,年紀對不上的,敢問帛夫人和拓、拓先生怎麼稱呼?」

帛夫人應道:「拓乃家父。」

燕人拓有許多綽號,比如土行拓、燈下拓、朔月拓等等,影子拓也是其中之一,大燕老一輩的刑捕、差官隨便一開口,想都不用想就能說出這些綽號。

此人一生作案累累卻從未傷過一條人命;偷盜無數可不動百姓分毫,而且每次作案得手,他只給自己留下一百兩銀子吃喝玩樂,剩餘的全都分發下去,大都送給窮苦人家,偶爾也接濟道上兄弟。尤其難得的,影子拓雖然是個賊,但目光異常了得,幾乎所有被他接濟過的小兄弟,日後都長成黑道上的大豪……或者說,他只挑能成氣候的同道去幫。

短則兩三年、長則十餘載,黑道上崛起的呼風喚雨之輩,十之六七都得過影子拓的「雪中送炭」,那影子拓在道上的威望便可想而知了。

影子拓以盜成名,但不光是盜富、盜官,也盜墓、盜礦甚至盜宮盜庫。

有傳說他連燕皇帝的九龍冕旒都偷走過,但是賣不出去錢,把玩了幾天後潛入宮中留下了一張字條,上面寫著:百兩紋銀,換回冕旒。燕帝就在他留字條的位置放下了銀子,安排無數高手潛伏,可誰也不以為他會回來,結果沒想到,再轉過天來,銀子不見了,冕旒回來了……

顧昭君說得興緻勃勃,宋陽聽得直吸溜涼氣,忍不住望向帛夫人:「這是真的?」

帛夫人笑了:「怎麼可能那麼神奇,以訛傳訛,完全信不得。家父倒是去過幾趟皇宮,可盜出來的都是些小玩意,至於那頂帽子,他連見都不曾見過,更毋論盜走、送還。」

話說完,旁人都一起笑了起來,唯獨顧昭君連連搖頭:「無趣無趣,真相無趣,好端端的毀了個漂亮傳說,讓人心裡空落落的。」

坊間的傳聞也的確是太玄了些,不過影子拓能夠幾次出入皇宮,也足以說明他的厲害了。

小捕喜歡聽故事更想學本事,追問:「那位拓前輩的本領,傳給帛夫人了?」只要對方一點頭,小捕就打算過去拜師父了。

「父親的本事,固然與他苦練有關,但更多的卻是天賦……他天生就是做大盜的料子,沒有天分,再怎麼學也傳承不到他的本領,我也不例外。他沒能找到傳人,那一身本事早隨他屍身作古。」說著,帛夫人搖了搖頭,輕輕嘆口氣。

帛先生呵呵笑著介面,領回話題:「當年拓前輩的名聲響遍天下,所有大燕的差人都把他列為頭號重犯,做夢都想著把他緝拿歸案。後來我家大人出手,調運常廷衛,又是布局又是設伏……一斗就是十幾年,謝大人沒能抓到影子拓,但影子拓也被謝大人逼得惶惶不可終日。直到最後,影子拓身患重病救無可救,誰也沒想到的,他帶了女兒,自己來找我家大人了。」

謝大人和影子拓一官一匪,前者一封雀書就調動無數密探,後者一聲呼喝能喚起大半個黑道,兩個頂尖人物,前後鬥了十餘年,影子拓固然不曾落網,不過也一直沒能真正甩開距他只有半步之遙的謝胖子,兩人誰都奈何不了誰。雖然立場不同,但是彼此心中的那份佩服是不會錯的,所以影子拓臨死之前,做了一件讓所有人出乎意料的事情:自己歸案,同時把女兒託付給謝胖子。

謝大人當真有些氣魄,見影子拓病入膏肓,收容對方女兒同時,非但沒有再抓他邀功,反而動用職權,擔著被聖上責問的風險,消掉了影子拓所有的案底,還了畢生大敵一個自由身份。

不久之後影子拓辭世,謝大人以侍長兄之禮將其風光大葬,視其女兒為己出,疼愛有加、照顧周到,再後來大盜之女與謝大人的一個年輕心腹情投意合……

幾十年前的往事,帛先生敘述平淡,既沒有刀光劍影,更談不上驚心動魄,可聽過故事的人,都覺得心情異樣,顧昭君第一個點頭笑道:「佳話。這個故事,比著影子拓盜爆皇宮還要更動人些,以前可都小看謝胖子了,只道他是一副小人性子,沒想到當真是有氣概的。」

「我家大人要是沒有些擔當,他蒙難後,哪還會有我們這些謝門走狗不甘奔走。」帛先生一反常態,笑容變得清淡了:「家主不在了,但老狗還活著,還得接著咬人。」

很快清淡散去,帛先生的胖臉上又掛起油膩膩的笑容,對宋陽道:「老泰山去世得早,也沒能留下什麼,但『影子拓』響噹噹的字型大小,在黑道上還有威風……我家夫人如果說句話,只要別太過分,好朋友們也大都會給些面子,侯爺要是有什麼不方便親自出面,不妨告訴賤內,她或許能幫忙安排些合適的人手。不過……」

帛先生話鋒一轉,笑容依舊:「畢竟老泰山是幾十年前的人物,那些頭領都不知道換過多少茬了,這個、這個意思,侯爺一定明白的。」

帛夫人的用處,只在於「聯絡」兩個字。當年受過影子拓恩惠之人大都作古,如果常春侯真要做事,她仗著父親留下的威名,或能找來合適的人選,但也僅此而已,沒人會為了她白白賣命,條件還是要宋陽自己去談。

帛先生還怕宋陽看輕了他媳婦的用處,不嫌啰嗦地繼續道:「胖子多嘴,舉個例子,侯爺開了『南威』寶號,將來生意興隆、越做越大,連譚歸德都要和您老做買賣,這買賣好談,但貨物怎麼才能送到譚老帥手中?這條路子,賤內就能搭起來,只是運費還是得明碼實價……哦,這是個例子,是例子,或對或錯、有沒有那些買賣,侯爺都不用較真,我就是借事情說意思。」

宋陽點點頭,明白了,也笑了。

帛胖子送謝孜濯過來,是為了「結盟」,把夫人留下來照顧小姐,則是給常春侯留些了許多條見不得光的「路子」。

正經事說了個大概,郡主張羅著給謝孜濯一行安排住處,現在侯府尚未完工,只能一切從簡,謝門走狗對此自然不會在意,忙碌了一陣就此安置下來。跟著宋陽帶著他們就近轉轉看看,走到回鶻營地的時候,正趕上阿里漢在操練士兵。

帛胖子一時興起,對宋陽道:「侯爺神功蓋世,自然沒的說,但是要論到打人,胖子有個小小的竅門,不知您老……」

宋陽笑道:「能和帛先生學個一招半式,我可求之不得,你也別客氣了,這就傳下來吧。」說著,雙腳錯開擺了個架勢,不料帛胖子拚命搖頭:「我這是恃強凌弱、欺負人的小把戲,對你可沒有用處,得換個人來演。」

回鶻人生性好鬥,聽了帛先生的話,阿里漢轉頭望過來:「我來。」

一品擂時帛先生也曾混在人群中觀戰,此刻覺得這個「胖老太太」有點眼熟,仔細端詳片刻就認出了對方,當即嚇了一跳:「你更不行了,侯爺都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