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山中侯 第九章 見禮

有了南榮的墊話,了解了大概經過,宋陽當然能猜到兩人的來意,也不再逗悶子,更不去等兩人主動「投誠」,認真道:「兩位不嫌棄,就去我那裡吧,許多事情都還要請你們幫忙,銀錢酬勞不會虧待,還有……有我一天,沒人傷得到你們。」

南理十位奇士,對宋陽來說關係有點亂七八糟,其中二傻和蕭琪是他真正關心的朋友;南榮、阿伊果和施蕭曉算是同夥,各自陣營不同,但都是大燕反賊;鐵匠和木匠,關係稍遠些,沒太多交集,對這兩個人宋陽全無心理負擔;而火道人和鬼谷子兩個,宋陽稍有愧疚,畢竟是他硬逼著哥倆去放的火。

其實宋陽也明白,自己犯不著愧疚什麼,前後他救過大夥兩次性命,一在邊境澇疫、二在睛城鐵籠,特別是第二次,自從景泰知道南理「耍小聰明」派遣奇士赴擂,就沒打算讓他們十個人活著回去,和宋陽在睛城設計的反叛沒有一點關係。

不過宋陽就是這樣的性子,他做自己的事情時,就「只看自己」,邊境上奪取毒源、被扔進一品擂後要求生、奪魁,這兩件事有沒有其他奇士他都會做,由此他也真沒把「救命之恩」擺在心上,即便自己貨真價實地救了同伴性命。

如果侏儒或者瞎子真被燕帝追殺,宋陽本就不會坐視不理。現在兩個人被南榮蒙著,想來投靠自己,宋陽沒去說明真相,但以後也真的不會虧待他們兩個。火道人、鬼谷子歡天喜地地走了,學著鐵匠的辦法,隨便扯了個借口向朝廷告假,一起先去燕子坪了。

兩個人離開不久,承郃返回,帶人上樓、卸門拆牆,給宋陽換了個小些的「床板」抬出來,驛站院中早都備好了馬車,宋陽在房裡是個什麼狀態,現在在馬車上也還是什麼樣子。

不止馬車,承郃出去的空子里,還備下了大批禮物。從上次分別,宋陽和陳返兩年沒見,這次去探望老人,沒有空手上山的道理。這些小事,承郃心裡全都有數。

宋陽讚不絕口,跟著想起了什麼,又請承郃再多備下一份禮物,也不多做解釋,先把鬼谷、老道兩人投靠自己的事情說了,跟著問道:「其他奇士,朝廷怎麼安排?」

「封賞和官職就不說了,蕭琪和高木匠歸我們紅波府,蕭琪你知道的,父王用得上她相馬的本事,至於高木匠……」承郃笑吟吟地:「原先我們沒想要他,不過你讓秦錐送來的那件機括太難弄懂了,更談不上修復,需要精通此道的好手,說起來高木匠還應該謝謝你,給紅波府辦事,比起去工部領個小官做,可舒服得多。」

「劉二智力不太好,那隻猛禽又丟在了大燕,朝廷不太重視,我請父王使了點勁,他會領個不用上值的閑職,每年俸祿夠他養活三個媳婦,等恩旨下來,他就能回燕子坪了;對施蕭曉和阿伊果的安排和劉二一樣,他們兩個前者超脫、後者桀驁,朝廷都拿不住,乾脆就放手了;南榮我沒問,不過她的技藝雖然出色,但沒太大用處,應該也和劉二相似吧。」

話剛說完,馬蹄聲清脆,小捕額頭上頂著細細的汗珠,策馬趕來了。

小捕下馬後直接跳上車,對三姐和宋陽笑道:「玄機公主神機妙算,掐指算到今天要去郊外遊玩,緊趕慢趕總算趕上了。」

當然不是她算的,是承郃差人把她喊來的。

初榕失笑,很快宋陽要求的第二批禮物採辦妥當,車隊就此啟程,任初榕隨便找了個借口躲出去,容小捕和宋陽兩人獨處。而宋陽聽了小捕的說笑,一直若有所思,等上路後,對小捕笑道:「這些天我天天趴著,實在無聊得很,昨天晚上盯著地面發了個狠願。」

小捕饒有興趣:「什麼願望,說來聽。」說著,喜滋滋爬到宋陽身邊,又來和他並肩一起趴著。

「我家公主以後再動用她那樁未卜先知本領,神罰災禍落在我身上。」小捕一動卜就會有災天降,平時都不會用,但有關心事情的時候她就顧不得了,上次受傷就是為此。宋陽想過,要想讓她再不動用這樁本事,最好的辦法就是用自己去要挾她了。

果然,小捕臉色變了變,好像想說什麼,可最終沒開口,湊上前軟軟地親了宋陽一下,然後笑了,很好看的樣子……

宋奇士出行,消息不知怎麼傳了出來,引來了些不大不小的轟動,這些天里從四處趕來想要拜他為師、修習自然之道的「學生」們聞訊紛紛趕來,三五成群或攔在車前,或跟車行走,口中亂糟糟地喊著什麼,無非是想要宋陽見他們一面,聽聽他們的所學所長,看看他們是否有「慧根」拜入師門,紅波衛都得了承郃吩咐,並不扳臉動粗,只是微笑相勸著,推開眾人讓出道路。直到出城之後,宋陽一行才漸漸清靜下來。上山時,山莊中的羅冠就已經得了傳報,遠遠地迎了出來。

見面之下,羅冠略帶歉意:「沒去探望你,一是我這個身份……驛館人多眼雜,萬一被人識破了,怕會給你們找麻煩;再則知道你自己醫武雙絕,傷得再重也不算什麼。」

宋陽要比著對方更不好意思,當初在睛城時口口聲聲說自己會照顧陳返,結果一回來就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要不是任初榕提醒,自己怕是一時半會還想不起這茬。

羅冠看穿了他的窘迫,呵呵笑著:「誰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的情形我聽郡主提起過,也是沒辦法。」仍是任初榕。她怕宋陽回來一個月都沒去探望陳返,會讓羅冠有其他想法,要是因此失去籠絡大宗師的機會未免太可惜,早就把實情向羅冠說明。

所幸,羅冠盡傳師父的本領,但沒繼承陳返的古怪脾氣,修為雖高可對晚輩寬容,而且說句心裡話,陳返在山莊里待遇著實不錯,羅冠這個做弟子的對師父一躲幾十年,外人能做到這個份上,還有什麼可說的。

宋陽揭過這一頁,直接轉入正題:「待會兒見到陳返前輩,我想把你引薦過去,您覺得……總這樣也不是個事。」提及此事,一旁的任初榕忽然皺了下眉頭,轉目向他望了過來。

羅冠的神情一下子變得複雜了,有期盼、有畏懼,更多的則是猶豫,宋陽他們一路逃亡的時間大大超出預計,「半年沒死」後,羅冠原來的心結再現。

人人都有不敢或不願直面的東西,大宗師也不例外,宋陽耐心勸道:「以前和你說過的,初時陳返前輩就曾把我誤認成你,並未提及舊事,只是逼我畫太陽來著……」

羅冠皺眉、低頭,神情猶豫著,半晌後仍不置可否,只是淺淺地嘆了口氣:「上去吧,師父知道你要來,挺開心的,正等著呢。」

他沒拒絕,應該就是默認了宋陽的建議吧。

車隊再度啟程,任初榕走到宋陽身邊,輕聲道:「現在還不是時候吧?」她指的是羅冠與陳返相認。

郡主的心思很簡單,她想幫宋陽籠絡住羅冠這個大宗師。

羅冠在意恩師,而陳返喜歡宋陽,只要維持住現在這個局面,羅冠就會護著宋陽。

但宋陽要幫他們師徒相認,對現在的關係來說無疑是一個變數,萬一陳返認出弟子,回憶起以前的深仇大恨、甚至短時間裡恢複了記憶、認出宋陽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小子……只從拉攏宗師為己用的角度,承郃覺得宋陽做得不妥。

宋陽明白承郃的意思,笑了笑:「我不忍心,替羅冠不忍心。」

承郃皺眉,還想說什麼的樣子,可是在望住宋陽片刻後她也笑了,點點頭:「我聽你的。」

話音剛落,就在兩人身邊的任小捕「嘰」地一聲壞笑,學著三姐的樣子、語氣:「我聽你的。」小捕模仿初榕,足足九成像,但是就那一份的假惺惺,把氣氛全都給破壞了。

宋陽啞然失笑,任初榕眨眼無語,小捕得意洋洋……過不多久來到山上,遠遠就看到陳返,背負著雙手站在山莊門口,面帶笑容地等著,只看老人的樣子,精神矍鑠、腰板挺直,站在風中隱隱還透著大宗師的氣度,又哪能想得到他腦疾深重,記憶早已混亂、殘碎。

不等車隊進門,陳返就笑呵呵地迎了上來,他不知道宋陽受傷的事情,一見宋陽的模樣,老人先是一愣,隨即怒氣陡現,皺眉問:「和別人打架了?」說話時,抓起宋陽的腕子問他脈象,脈搏平穩、有力,陳返略略鬆了口氣。

他記不得宋陽是誰。

但他記得宋陽這個人……已經不會再誤會他是自己的弟子,很長時間了,陳返都把他當成一個自己熟悉的晚輩,雖然想不起來兩個人之間究竟有什麼淵源,不過那份熟悉的感覺,讓大宗師很舒服。

跟著也不等宋陽回答,陳返就訓斥道:「我知道你武功不錯,但江湖處處藏龍卧虎,年輕人當懷敬畏之心,若只想逞一時之勇,你就活不了太久!天下之大,高人無處不在,即便是我重走江湖,也要仔細小心,又何況是你!這次得了教訓,不是壞事。」

見面就先罵了一頓,而罵過之後,陳返臉上心疼的神情散去,變得陰冷而沉穩,彷彿一頭隨時會撲躍而起的老獅,淡淡問道:「傷你的人是誰,可知他在何處?」

藏在紅波衛身後的羅冠聞言,鼻子一酸險險就要落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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