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山中侯 第五章 大鬧

誰也沒想到事情會這樣,這個消息太意外也太突兀。

對豐隆而言,他的叔伯妹妹怎麼嫁、嫁給誰他才無所謂,關鍵是眼前這個宋陽,竟然和回鶻的掌權者是拜把子兄弟,一下子青年才俊變成了國之重器,讓他如何不喜。

胡大人暗自苦笑,早知道回鶻蠻子會把事情這麼辦,他就不撮合宋陽和任初榕了,這下算是把鎮西王得罪了……果然,王爺臉上,是一副要吃人的神情,本來渾濁的目光,不知何時變得犀利、尖銳,死死盯住宋陽不放。

三女兒嫁給宋陽,王爺接受了;七姑娘和親回鶻,這也是早就訂好的事情。可現在……和理智無關、和心性無關,完全是做父親的本能,兩顆掌上明珠,竟然要嫁給同一個人,哪個當爹的都會對這位女婿充滿敵意。

而宋陽這邊……先是「皇帝保媒娶承郃郡主」,繼而「薩默爾汗做主和親玄機公主」,前後兩記重拳,他被打得暈頭轉向。這兩樁喜事,後一樁是國事,無可更改,前一樁或許還有「商量」,宋陽完全沒在意王爺的目光,心裡就盼著老丈人能怒喝一聲:只許娶一個!

王爺倒和宋陽的心思差不多,恨不得拍案而起。不過,和親不可變,任初榕那也是豐隆金口保媒的。老頭子之前答應、現在反悔,那就是「欺君」,鎮西王現在寄希望於皇帝,盼著豐隆能說一句:宋陽啊,既然和親玄機公主,那迎娶承郃郡主的事情,就先放一放吧。

可豐隆全沒一點要開口的意思,萬歲爺年輕,兒女還都沒長大,完全理解不了鎮西王的心情,他倒覺得反正鎮西王的兩個女兒都要嫁,現在不過就是嫁給了同一個人,沒啥大不了嘛。

保媒是喜事,和親是喜事,南理國多出個回鶻王爺更是喜事,三喜臨門,一輩子能趕上幾次?萬歲爺美滋滋的。

皇帝滿心歡喜,王爺咬牙切齒,常春侯愁眉苦臉,左丞相目光低垂、想從御書房的地面上找螞蟻來數……御書房內的氣氛莫名古怪,正壓抑的時候,突然又有太監急急忙忙地跑來,咕咚一聲跪在門口:「萬歲、王爺,大事不好……剛剛紅波府傳來消息,玄機公主殿下病勢突然惡化,現在、現在……」

父女連心,鎮西王蹭地跳起來,急聲追問:「現在怎樣,說!」

太監假惺惺地哭著:「殿下她……人已經不在了。」

王爺「啊」地一聲怪叫,身子晃了晃,要不是宋陽及時攙扶,老頭子就一頭栽倒了。鎮西王重新站穩,用力甩開宋陽,對萬歲告了聲罪,急匆匆回府去了。

宋陽大概能猜到怎麼回事,又想甩手又想跺腳,今天的事情,算是徹底亂套了。

……

任初榕收買了李公公,要第一時間掌握和親消息。

在御書房裡,皇帝剛說句「和親之事、回鶻答應了」,西線就有軍情傳到,所有內臣退出。李公公收人錢財幫人辦事,皇帝之前說了句「回鶻同意了」,便表示和親已經出結果了,李公公離開御書房後立刻差遣心腹小太監,去給承郃郡主送信。

李公公哪知道事情還有後文,承郃只道寶貝妹妹筱拂即將遠嫁回鶻,筱拂淚眼婆娑,偷偷去給祖先上香,又對著父王、母親的屋子磕了好幾個頭,最後哽咽著囑咐姐姐,替她為長輩盡孝,姐妹倆抱頭痛哭,然後任小捕把新涼一吞,死了。

玄機公主長殤,御書房夜議就此散去,宋陽回到驛館越想越跳腳。新涼不是真死,小捕性命無憂,可死過重生小捕就再沒了身份,一輩子不能再見親人,當初因為要遠嫁回鶻,所以才想出這個下策,剛剛承「日出東方」的義氣,宋陽和小捕能明媒正娶、風光大嫁,又何必偷偷摸摸。

以前是沒辦法,現在情形變了,宋陽不想不願也不能看著小捕從此丟了所有親人。

要提前拔除新涼藥力,非得宋陽親自出手不可。

宋陽沉住氣,仔細盤算著辦法,想了一陣,起身趕往紅波府……

等他趕到時,小捕「死去」一個時辰多些,靈堂已經草草布下,數十位高僧被匆匆請來。鎮西王地位了得,任筱拂又有公主封號,此刻京師朝臣都得了消息,顧不得深夜盡數趕來慰問、弔唁,府中亂成了一團。

宋陽官職雖小,可好歹也有個身份,報上姓名後衛士放行,有下人直接把他領到靈堂。

鎮西王初聞噩耗,白頭送黑髮,整個人都有些呆傻了,愣愣坐在靈堂中目光獃滯,根本沒看到宋陽到來,外面的唱名聲不斷傳來,王爺也沒留神去聽,在他身邊圍著丞相、尚書等重臣,正低聲安慰著王爺。

至於身份普通些的弔唁者,全都由初榕出面應酬,到現在承郃郡主對御書房中說的那些事情還一無所知,既不曉得皇帝保媒把自己許給了宋陽,更不清楚小捕和親其實就是嫁給心上人。見宋陽來了,任初榕大感意外,本來兩人商量的是後天夜裡摸黑去挖墳的……

周圍全無密談的餘地,宋陽沒法解釋什麼,面帶悲戚,問:「公主人在何處,我想再見她一面。」

南理可沒有「向遺體告別」的風俗,任初榕眉心微蹙,輕聲回答:「不和規矩,現在不能見。」

宋陽堅持,神情更沉痛了:「最後一面,請郡主一定成全。」

承郃不知道他要做啥,但也明白他必有深意,一邊當著眾人的面前搖頭,目光卻瞟向靈堂的後間屋,做了個示意。

宋陽點了點頭,隨著身邊的幾個官員一起向禮官處走去,看樣子是準備對靈位行禮,但與任初榕擦肩而過之際,低低地說了四個字:「爭取時間。」

承郃郡主臉色變了,先問遺體安放何處,又請自己幫忙爭取時間,他這是要大鬧靈堂?郡主轉身望向宋陽,正巧宋陽也在回頭望她,目光堅定不容置疑。

任初榕咬牙再咬牙,還是聽了他的話,招手喚過秦錐和自己幾個心腹衛士,低聲囑咐了幾句……與此同時禮官唱聲高起,隨他指點,新一撥弔唁者對公主靈位叩拜,向亡人致禮。

禮畢後,突然一聲大哭響亮,宋陽捶胸頓足,完全是用龍雀沖的勢子,一頭就扎進停放公主靈柩的後屋,剛剛還嘈雜異常的靈堂陡然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懵在了當場。

而宋陽已經把兩個護靈的女衛打昏,趴在任小捕身上哇哇大哭……口中哭號驚天動地,手上銀針運轉如風,開解新涼。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惘然啊!公主醒來啊……」悲悲戚戚,聲感動天,哭詞是來時路上現琢磨的,他得當著無數人面前把任小捕「哭活了」,所以非得有點好詞不成。

想讓小捕光明正大的活回來,必須得在她「死」後不久,一兩個時辰內還勉強說得過去,要是放上一天、人都涼透了再把她哭醒,未免太可疑了些。

公主尊貴,漢家重禮,一個年輕男子跑過去抱住公主屍身大哭,未亡人如何能答應,隨著承郃郡主的厲聲叱喝,秦錐等衛士一擁而上……平日里身手矯健、力量強悍的衛士們,好像變得手軟腳軟,擁擠在宋陽跟前,怒吼連連,伸拳出腳,可偏偏就弄不走他。

還不止拉不開宋陽,靈柩所在之處空間狹小,這群衛士圍攏上去,再有其他人想幫忙根本都靠不上前。

「十年生死兩茫茫,無處話凄涼……夕陽西下幾時回,斷腸人在天涯……公主回來……自古多情傷離別,更那堪冷落青秋節啊……東風惡,歡情薄,公主醒來啊,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常春侯上輩子語文差,不喜歡讀詩詞最討厭寫作文,此刻情急之下,哭喊出來的生死詞有對有錯,丟句添字,他自己也完全顧不得了,使出全身解數,運針行葯快些再快些。

幾個親信紅波衛,死死擠在宋陽身旁,明為阻止暗中幫他拖延時間,不過他們也不知道小捕假死,眼看著宋陽給死人治病,個個目光驚奇。

靈堂徹底大亂,老王妃捶胸頓足,眾唁客相顧失色,這個時候突然又傳來一聲怒吼,鎮西王面色猙獰,快步跑出靈堂,片刻後等他再回來時,手中多出一柄森然戰刀!

沒見過鎮西王在戰場搏殺的人,永遠都不會想到,這樣一個瘦小枯乾、且瘸了一條腿的老人,一旦長刀在手,竟會完全變成另一副樣子。鬚髮張揚、目光如血、煞氣迸現,怒氣與就殺意糾纏著,綻放著,雖不可見卻如有實質,任誰都能感覺到,在他周圍已經焚起獵獵熾焰,誰敢靠近一步,都會被焚化成灰。

哪還是個老頭子,分明是剛剛從十八層地獄中脫困、衝來人間撒野的猙獰魔鬼!

靈堂更亂,從身份卑微的家奴婢女到地位顯赫的王公大臣,無一例外全都脫口驚呼,不管不顧地向後退去,所有望向鎮西王的人都有一種可怕錯覺:撲面而來……王爺的刀彷彿是為追砍自己而來,本能就要退、就要逃。

鎮西王的殺勢是用人命累墊起來的,幾十年的戎馬生涯,不知多少人做了他的刀下之鬼,他手中每添一縷冤魂,老頭子的戾氣就增長一份,此刻王爺爆怒成狂,一人一刀,硬是催得眾人耳中,多出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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