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百花殺 第七十一章 護法

大雷音台中只有三千僧兵,人數不算多,但無一不是精銳。嚴格地說,他們每一個人都是國師的心血。

個人修習的內功功法、每三天一次服食的藥物、每季一次浸泡煉體的藥酒等等,都是由國師安排的,但這些並不重要,真正要緊的:只要國師人在大雷音台,無論手頭上的事情多忙,都會抽出時間,親自帶領闔寺僧兵做晚課,雷打不動。為他們講解佛法,和他們談論禪味……每一堂功課都是悉心準備的,日復一日,轉眼幾年,不知不覺里,三千僧兵已經把國師當成了父親、當成了聖人、當成了行走在世的仙佛。

在宋陽的上一世,對國師所做事情,有一個專用的名詞:洗腦。甚至連這三千僧兵自己都不曾察覺,他們以為自己信奉的是佛祖,其實他們崇拜的是燕頂。

僧兵拜的是佛念的是經,信仰無與倫比地堅定,他們可以割肉喂鷹捨身飼虎,但只要國師一個命令,他們寧願捨棄輪迴、永墜阿鼻地獄……只要國師一個命令。

生死於他們不過是一場空空,而國師口中隨便一兩個字,就能成為皮囊與靈魂的全部價值。

不懂生死、心志堅定、武功高強、訓練有素,精銳中的精銳,國師的鎮寺重器。

三千僧兵,分作修羅、摩羅兩院,前者在明後者在暗,當護法洪鐘震撼睛城,修羅院兩千武僧結隊衝出大雷音台,上身赤裸,抹遍金粉,左手搭持念珠,右手背擎長棍,在首座帶領下直撲睛城北門!

修羅,經中有「端正」之意,行公正之事從不會匿藏行跡,他們的行動如風疾火烈,速度奇快更惹人注目,每一位修羅弟子都在行軍途中宣唱法咒,兩千個強壯聲音匯聚一起,莊嚴而煌煌。

大雷音台中負責統帶僧兵的,是國師的第九位親傳弟子。阿九武功稀鬆毒術平平,佛法更是不值一提,他只有一個本事:精擅兵事。

僧兵雖然精銳,可比起城中燕軍數量實在差得太遠,常理看來這麼大張旗鼓地去奪重中之重的城門,無疑取死之道……但阿九明白,「僧兵」除卻自身實力,還有另一個兇猛之處:人心,城中百姓的心。

叛軍、亂民,城中已經亂作一團,但還不夠,還有無數人躲在家中,其中會有多少虔誠信徒?阿九要把他們喚出來,能喚出多少就喚多少。

洪鐘、金身、行軍時高宣的法咒,所有都是做給睛城百姓看的、聽的,它是一個訊號……

大雷音台召喚四方信徒護法!

除去修羅,闔寺上下所有不會武功的普通僧侶,也都身著法衣走出大寺,穿梭大街小巷,陣陣法螺飽含佛祖之怒……

大雷音台召喚四方信徒,護法!

而寺中另一路精兵,早在「兩千修羅」之前,就已經在阿九的帶領下,悄然隱入夜色,直奔皇宮方向去接應國師。

……

幾乎就在宋陽等人聽到大雷音台鐘聲響起的同時,廣場前沿的禁軍忽然大亂,連之前洶湧亂民都無法衝垮的防線,在片刻間就被突破。

從天而降的精兵,右手長刀左手軟盾,鋒銳上塗抹劇毒,狙殺時行動奇快且進退有度,每一個都武功了得。黑色軟甲、黑巾蒙面纏頭,幾乎把他們嵌入了夜色之中,還有他們的靴子也經過特製,奔跑縱躍中不留一絲聲息——魔羅精銳。

魔羅,經中的兇殘鬼怪。

若要衛道除魔,就要先化身魔鬼!

駐防前沿的燕軍,幾乎是在他們衝到面前、把劇毒利刃切入自己身體的時候,才發現敵人來襲……這個時候,國師遙遙對宋陽招了招手,示意他們過去。

宋陽招呼同伴一起上前,二傻忽然問他:「咱們要走了是么?」

待宋陽點頭之後,二傻又問:「能帶上劉五么?」大鳥也被帶來宮前,但從頭到尾都被鎖在籠中,直到現在。

宋陽搖了搖頭:「帶不回國,但能把它送出城……」說著,正想再安慰他幾句,二傻就「哦」了一聲:「我知道了。」說完,轉身跑去鐵籠,把劉五放出來,伸手抱住凶禽粗大的脖子,神情戀戀不捨……

就在宋陽等人與國師匯合的同時,阿九也帶領精兵趕到。一千魔羅僧殺不光在場所有燕軍,但他們足以控制住一片區域,讓敵人攻不進來。

阿九是個胖子,快步跑到國師龕前,跪拜在地:「弟子護法來遲,祈求恩師降罪。」

國師咕咕地悶笑了幾聲,從龕中走下來,伸手拍了拍阿九的肩膀:「你很好。真的很好。」

再平常不過的誇讚,甚至可以看成是客氣話,阿九卻顯出由衷喜色。但現在是緊張時刻,他也不顧的再表上忠心,地上爬起來,語氣急促開始說起城中的形勢,剛說了兩句,國師就搖頭打斷:「你記得,事急人不急,從容說,才能說得清。渴不渴,要不要先喝些水?」

阿九先點頭再搖頭,深深吸了口氣,再開口時果然從容了許多,簡明扼要:「睛城本就囤積重兵,現在亂得不像話,全因事發突兀、被打得措手不及。」

「京師真正的衛戍,分作內外兩層,真正雄厚的力量來自城郊駐紮的四座兵馬大營,此刻已在救援途中,最快不用一個時辰就能趕到。」

「至於城中,永恆不變的五處重兵衛戍之地:四門以及皇宮。皇城自開國後就開始經營,牆厚垛高,易守難攻,亂民手中沒有攻城重器,十天半月也休想打進宮內。」

「四門距離遙遠,民變起時他們未受衝擊,等亂民想到要去攻佔城門時,他們早已做好準備……照我看,打不下來的,何況打下來一兩座沒用,非得四門全占,才能把援軍擋住。」

「另外,以弟子想來,現在城中的其他軍馬不會專門去鎮壓叛亂,而是分作兩重,一重去支援、把持四門,另一重會儘快突入護佑皇宮,怕是很快就會到了。至於那些亂民,就先放任他們先胡鬧好了。等城郊大軍殺到,動亂頃刻會被鎮壓。」

「只剩個把時辰,亂民打不進皇宮,也沒可能把四門全部奪下,終歸掀不起太大風浪,輸定了、死定了。」

阿九一口氣把自己的看法和盤托出,宋陽聽得眉頭大皺,灰心喪氣!城中亂成這個樣子,對景泰來說卻不過是一時之患,燕帝仍勝券在握?

其實實情就是如此,如果是普通城池,早就救無可救了,可睛城是大燕的心臟,多少代王侯將相的苦心經營,又怎會是一次暴動能夠摧毀的。

亂民人數眾多製造混亂足矣了,但說到打仗,他們差得實在太遠。至於那一隊叛軍,的確是精銳,可是和僧兵一樣,人少。譚歸德卧病多年,實力大不如前,臨時間能調動一支禁軍就不錯了。

而真正讓宋陽納悶的是,阿九說來說去,完全是叛軍亂民與大燕軍馬的情勢、對比,既不曾把他手中的僧兵算進去,也沒有聯絡叛軍、與他們合兵圖謀大事的打算,彷彿大雷音台不會參戰,至多只是要護送著國師逃走。

果然,阿九稍加停頓,最後又道:「正北方向的燕營路途稍遠,比起其他三個方向的援軍可能慢一點,我已著修羅僧去攻打北門,當會有我佛信徒相助,再加上我們的一千魔羅弟子,有望在北方援軍趕到前打穿大門離開睛城,機會在七成以上。」

國師並未反駁,腹語沉悶,但語氣清淡:「兵家事,全有你做主,我跟著你走,即便一路走入阿鼻地獄,你我仍是師徒。」

阿九咬著嘴唇,奮力點了點頭,正想傳令時,宋陽忽然開口:「且慢。」

和尚臉色微微一變,森冷轉目望向宋陽。

宋陽的「媽」、阿九的「師父」悶笑著給兩個小輩打圓場,對阿九道:「聽聽他說的,無妨。」

國師一開口,阿九的眼神迅速謙和下來,對宋陽微笑:「施主請講。」

「如果把景泰逼出皇宮呢?和你我之力,只要事先設伏……捉了他,再怎麼打這一仗都贏定了。」宋陽還有一把大火,景泰的龜殼再硬,大火到時他也得往外逃,到時大把機會擒殺他。

等他說完,不止阿九,在場的所有和尚,臉上都顯出了一份古怪表情,讓人根本無法理解的表情。

阿九看了宋陽一眼,轉目望向國師,似乎要徵詢師父的意見,可是和尚們之前的神情已經落入了琥珀眼中……國師悶笑了起來。

腦子轉不過來、不知道該怎麼說的時候就笑,這是幹壞事時亘古不變的道理。

笑聲過後,琥珀對阿九開口:「你來說吧。」

沒去問「你看呢」,而是吩咐「你來說吧」。琥珀做事不理因果不看利害,只問自己心性,冒充國師固然是為了報仇,但也摻雜了另兩個字:好玩。既然好玩,就好好玩,全副心思都沉浸其中,每句話出口前都有仔細思量。

「十年前『佛吉祥日』,恩師主持法事為大燕祈福,當時立戒,凡大雷音台弟子,不得與燕帝景泰為敵、不得存叛逆之心,不得傷吾皇毫髮。立戒後,恩師錐骨傳旨:有朝一日,若我所傳法旨、諭令中,有傷害景泰之意,便說明我走火入魔、失心瘋狂,凡我門下弟子,立刻誅滅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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