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百花殺 第五十章 須子

這件事來得太突兀,宋陽一時間也說不出什麼,帛先生倒也識趣,站起身笑道:「姑爺您先想想,不急,不急,我們先告退,等晚上再來給您老請安。」說著要走,嘴巴里則又是一場無比啰嗦的客套,最後終於告辭而去。

等他走後,宋陽望向葉非非:「這件事李大家怎麼說?」

葉非非坐到宋陽對面:「姐姐說,付家、謝家都到了這個份上,能幫的話就幫一把。她著我帶了二十個人過來十停,都是不錯的好手,」說到這裡,她加重了語氣:「我們都聽從公子調配。」

李明璣話說的漂亮,也的確派了人過來,但這些人並非調給帛先生,而是來給宋陽幫忙的,她的意思也再明白不過了,救謝孜濯這件事,完全交給了宋陽決斷。幫或者不幫,都由他說了算。

光是個「媳婦」的話宋陽無所謂,不過帛先生的態度明擺著了,救不了人睛城那把大火也就沒機會燒起來……一想到燕皇宮冒起滾滾黑煙,宋陽的四肢百骸都那麼舒服,這把火簡直都快變成他現在的理想了,哪捨得不放。

可是說到救人,他們憑什麼?

宋陽搖搖頭,暫時把這件事放在一邊,又問葉非非:「謝大人門下走狗……這些人現在的狀況怎麼樣?」

「他們和我們走的不是一路。」葉非非措辭片刻,才緩緩開口:「付大人是『文』,他在世時,官家上的實力主要來自門生、弟子,這些都是擺在桌面上的,瞞不過人,早都被清洗了幾輪,能倖存下來的已經不多了。不過付大人身後,還有個顧昭君的,那時還有大把銀錢,丞相全盛時投下了不少產業,也藉此紮下了另一條根脈,就好像我們這些人,藏身於江湖,最後大都得以保存。只可惜……」

小丫頭聳了聳肩膀:「生意不好做,錢越來越難賺,沒了老顧和付大人的照應,『這條根』也萎縮了不少,大不如前了。」付黨兩條根,一在官場、一在民間,到現在前者幾乎完全砍斷;後者也漸漸枯萎,不過總還算活著。

說過了自家事,葉非非又把話鋒一轉:「至於老謝……他是皇帝的蛇,他根本就沒有根,或者說他的根就是皇帝,所以景泰一出手對付他,他全無退路,只有死路一條。」

事情也的確如此,文、武、蛇三個人先後倒台,其中引起的動蕩最小、最容易被收拾掉的,就是謝胖子這條蛇了。

「但是莫忘了謝胖子是做什麼,歸根結底他的常廷衛,最主要做的就是兩件差事:刺探民間、監察百官。這兩件事都重要的很,不過在調派人手上大有區別。前者需要大量人力,但不用太精銳,基本上只要不是聾子就行;可『聽官』便不一樣了,當然不能說派遣高手天天跟蹤偷聽。」

宋陽笑著說了聲:「卧底。」

「不錯,常廷衛真正讓百官驚懼的就是『卧底』,從小妾到師爺、從廚子到副將、輔吏,身份無所不有,人人都知道自己身邊有常廷衛的卧底,但人人都不知道卧底是哪個。而越是高官身邊,卧底也就越高級,除卻心思手段能力應變之外,還有另外一重也格外重要:他們都是老謝信任的手下。同樣的,他們也信任自家的主官……」

宋陽點了點頭。被派到高官身邊卧底的,得是信得過的。謝胖子是無比精明的角色,他能信任的人當然要配得上兩個字:忠心。

「具體的情形不是了解,不過聽說謝胖子在出事前,常廷衛的卷宗秘庫失火,毀掉了不少卷宗,由此,有些人的身份也就再無跡可尋。」葉非非繼續道:「不用問,他最後保下的這批人,一定是『精華所在』,最高級的卧底、最忠心的屬下、藏身於官場、真正的『謝大人門下走狗』。」

「從謝胖子暴斃到現在,已經快十年了,這些人有的被揪了出來、有的敗在官場爭鬥,但肯定也有留下來的……到了現在,應該做了不小的官。」說著,葉非非還怕宋陽不明白:「胡亂舉個例子,假若十年前禮部尚書身邊的一個親信員外郎,是『謝門走狗』,這十年過來,得了些機遇,又得到尚書提拔,做到侍郎不稀奇。」

「謝胖子的確沒有根,但他有須子……他的須子都藏在官場里,靜靜地長著,悄悄地開枝散葉,等待機會。沒人知道他們具體是哪個,不過不要緊,只要他們自己知道、只要他們還以『走狗』自居就足夠了。」

以前葉非非少言寡語,沒想到給了個機會,她也能說個不停,說過了「須子」之後,又提到帛先生:「帛先生這個人,忠心、精明就不用說了,另外還有個好處:顧全大局。常廷衛和咱們不一樣,當年的確搜颳了不少,但沒有產業,謝胖子死後家裡立刻就敗了,帛先生帶著你媳婦,這幾年過得著實狼狽。」

說完,葉非非也覺得這話怪彆扭,沖著宋陽樂了。

宋陽也笑,揮手道:「繼續。」

「要說,帛先生就算不知道所有的須子,至少也會了解其中一部分,可他過得再怎麼窮也不去聯絡舊黨,而是舍了臉皮來找咱們借。還有這次,你媳婦出事,他幾乎調動了所有的人手……外圍的所有人手,真正的須子他一根沒驚動。」

須子都在官場,而抓人的是國師手下……可是莫忘了,這次為了救人帛先生做好赴死的準備了。為了謝家最後血脈,他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但寧可自己死掉,也不去驚擾給老爺報仇的最後希望。

葉非非總算說完了,跑去給自己沏了杯熱茶,完全不管宋陽渴不渴。

宋陽不當回事,對她笑道:「以前當真小瞧你了,事情都被你看得通透,了不起。」

葉非非不領情,撇了下嘴角:「你接著小瞧我吧,所有這些都是姐姐給我講的,你覺得她了不起就成。」說完,小丫頭想了想,邁步湊到宋陽跟前:「該你說說了,這次回南理,你的事情做得怎麼樣?」

宋陽略過具體過程,把結果簡單給葉非非講了下,毫無意外的,小丫頭一邊聽著,一邊瞪大了眼睛,難得無比地露出個興奮笑容:「真的成了?真被你做成了?」

說著,她跳起來去給宋陽沏茶。

宋陽受寵若驚,而葉非非也一反常態,笑嘻嘻地說:「公子做成了大事,小葉子對旁的男人不屑,但最最傾慕英雄!對了,你舟車勞頓要不要洗腳、要不要洗澡、要不要……」

宋陽揮手早了,沒能聽到最後一個「要不要」是要的啥,搖頭道:「現在啥都不要,就要一會兒的清凈。」說完,他又覺得這樣措辭顯得有些生冷,笑道:「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好像有些意思,但又模糊的很,得仔細想想。」

提到燕子坪的惡戰,宋陽也想起自己身上還帶著一件東西……

葉非非沒介意什麼,點頭答應了一聲,返身走出屋外,不再打擾宋陽。

此刻已經是下午時分了,過不了一兩個時辰,天就完全黑了下來,宋陽正吃飯的時候,帛先生夫婦再度來訪。

這次宋陽「先發制人」,不容對方廢話,就直接把那張自「阿一」屍體上得來的法旨遞給帛先生,可還不等他解釋什麼,帛先生就先是一愣,脫口道:「國師法旨?」

說話時,借著油燈光芒,把那張短箋翻來覆去仔細端詳,最後皺眉望向宋陽:「這個……是真的法旨?你如何得來的?」

仍是不等宋陽開口,一旁的葉非非就冷冷開口:「當然是真的,我家少主日前在南理與燕國師一戰,國師之下兩個大宗師護法、隨從護衛三十餘人盡數伏誅,國師受斷臂、剖腹、穿胸重傷,逃入南理深山,能不能活著回來還不知道。」

幾句話說完,帛先生當真呆住了,國師在大燕國幾乎就是半個神仙,一般的勢力別說去刺殺他,就是連他的影子都摸不到,他會被打得全軍覆沒重傷而逃……這樣的消息,尤其是對帛先生這種深知國師可怕的人,甚至比著一把火燒了燕皇宮還要更驚人。

過了片刻,帛先生才回過神來,想要長篇大論地誇讚一通,可最終還是摒棄了那些虛頭虛腦的辭藻,只點頭說了句:「帛胖子真心佩服。」說著,長吁了口氣。

宋陽也挺意外,他沒想到帛先生居然是「識貨」的人,伸手指了指那張法旨:「你認得它?」

帛先生又恢複了一貫的樣子,和氣笑道:「姑爺有所不知,老爺還在的時候、尤其最後一兩年里,開始特別留意國師,可惜時間太短,國師行事又飄忽異常,沒能查出太有用的消息。不過這樣的法旨短箋,我們曾截獲過幾次,也曾仔細研究過一陣,由此一見到,大概能認得出。」

宋陽興緻大增:「研究法旨?有什麼收穫。」

說到正經事,帛先生居然不啰嗦了,回答的簡單明了:「普通紙、普通墨、筆跡中不存玄機、印鑒里沒有暗花。」

「我認識一個仿筆跡、仿印鑒的厲害人物,照你的說法,我把他找來,國師的法旨就可以想怎麼寫便怎麼寫了?」話說得輕鬆,但宋陽臉上露出的卻是份苦笑。

娃娃都明白事情不可能那麼簡單,否則國師的法旨早就滿天飛了,還用等宋陽來偽造?

果然,帛先生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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