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將進酒 第八章 夜客

「藥物就是藥物,哪有高尚、下作之分。」宋陽繼續道:「子淫封第二重功效,則是那個『封』字,它能祛濕鎮腐,山溪蠻煉化這味葯,就是拿它來鎮屍用的。到了這個案子上,『子淫封』被研磨成粉塗滿屍身。兇手搶了屍體離開,沿途……」

說到這裡小捕快已經明白了:「等到子時,『子淫封』會散發怪味,循著味道就有機會追兇?」

小捕快精神大振,可很快又反應了過來:「咱沒狗啊,怎麼追?何況下了一天的雨,還能留下什麼味道。」

「狗倒不必,我就行。」話說完,宋陽也自己也覺得挺彆扭,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的嗅感奇強,遠勝常人。而且子淫盤的味道特殊,很容易被我追到。但是今天這場大雨下得不是時候,只能試試看了。」

小捕快大是好奇,目光在宋陽的鼻尖上停留半晌:「你的鼻子比得上狗鼻子?狗能聞到的,你都能聞得到?」

宋陽不矯情,大方道:「就這麼說吧,我聞不到的,狗也沒戲。」

小捕快的脾氣和山裡的雨雲一樣,來得兇猛但散得更快,一邊笑著一邊嘖嘖稱奇,笑了一陣後轉回正題:「你把我支開,是打算自己去追兇?你這人不厚道,想要獨吞這麼大的功勞。嗯,還有些自不量力,能一舉擊殺十二個趕屍匠的兇手,你追上去了還不是送死?」

宋陽沒去和他爭辯,只是說道:「等子時吧,先看看還有沒有味道殘留、能不能追,能追的話再看能不能追得上,有什麼事情,也等真的追到兇手再說。本來我打算自己去,沒成想你又折返回來。」

小捕快得意洋洋:「想甩開我哪有那麼容易,老天爺都幫我……」他正說著,忽然想起了什麼,眼神一下子慌亂了,神情也變得窘迫難堪,嘴唇翕動,好像要說什麼,可偏偏又說不出口。

小捕快扭扭捏捏,任誰都會皺眉納悶,不明白他怎麼了,但宋陽卻是一副「瞭然於胸」的神情,呵呵呵地笑了起來:「你總算琢磨出來了……子淫封的氣味女人聞不得,你怎麼和我一起去追兇?這座陰家棧不知有過多少屍體進出,沾染得子淫封藥粉得按斤去算,到了子時你更待不得。現在明白了,我為啥要把你支走。」

小捕快大吃一驚:「你、你怎麼知道我是女子?」

宋陽略顯不耐煩:「剛剛說過我鼻嗅敏銳,初見面時就聞到你身上帶著的花粉香氣了。何況男人和女子的味道,本來就有些差別。不過你易容、幻聲的手段還真不錯,幾乎沒破綻。」

小捕快愕立原地,完全不知該說點啥,宋陽伸手自懷中摸出一隻針囊、打開,從長長短短數十根銀針中仔細挑選出幾支,擺好備用,對她招手笑道:「過來。」

小捕快如臨大敵:「幹嗎?」

「暫時封住你的嗅感。聞不到味道,子淫封自然對你無效。待會兒你隨我一起去追兇。」

「你還會針灸、還有這本事?」小捕快喜滋滋地跳過來。銀針輕捻,宋陽出手不快,但異常穩健……在受針的同時,小捕快還不忘嘴硬幾句:「其實我有內功護身,勁力運轉時足能化解子淫封的藥力,不過還是這樣穩妥些,有備無患總是好的嘛。」

「越是內勁了得,它發作的就越兇猛,這才是這味蠻葯厲害的地方。」宋陽無意辯解,只是隨口說清藥理。不長的功夫,他收回銀針,笑道:「成了。今夜過後,我會再幫你解通嗅覺。不過要拜託你,我會針石之術的事情不要和旁人說起。」

小捕快痛快答應:「我的女子身份,你也要守口如瓶!」再說話的時候,她已經是重傷風時才會有的聲音,鼻息被完全阻塞,什麼味道都嗅不出,連喘氣都只能靠嘴巴了。隨即她又想起一件事:「這裡這麼臭……你的鼻子又特別的靈,豈不是更、更受煎熬?」

宋陽雙手一攤,還是那句:「沒辦法,仵作就是干這個的。」

諸事妥當,只待子時,小捕快等得百無聊賴之際,宋陽驀地躍起掐滅燭火,低聲道:「外面有動靜。」說著,靠近門口側耳凝神。

小捕快緩緩抽出腰刀,斜壓在身後,以防刀子反光會被來人發現……深山中、深夜中,會來陰家棧的,也只有山溪蠻趕屍匠。

蠻漢不兩立,這家「客棧」又變成了兇案現場,趕屍匠又哪會和他們講道理。不過她跟在宋陽身後,運足了耳力卻只聽到夜蟲歡鳴。小捕快不知道,宋陽強的不止是嗅覺,他是五感明銳。

片刻之後,宋陽的神情漸漸從警惕變成了疑惑,來人不斷靠近,腳步聲、馬蹄聲、說話聲……漢話。山路崎嶇,對方在牽馬步行。但是趕屍匠走夜路從不帶馬,也從不出聲,更不會說漢話。

又過一陣,來人帶出的動靜更加清晰了,連小捕快也能聽得一清二楚,她就更迷糊了,望著宋陽低聲道:「漢人?」

這個時候外面的人也看到了陰家棧,一個人語氣驚訝:「荒郊野外的,居然還有座客棧?」說著,他又冷笑了幾聲,應該是覺得這種地方的客棧,不會是什麼好門路。

另外一個聲音隨之笑道:「黑店也是店,能生火烤衣服,有床鋪能睡覺!」

很快,一行三人牽馬來到陰家棧跟前,前面兩個都是青年,普通的行腳商人打扮,但走路時步伐穩健,眸子內精光四溢,背上都斜挎著一個長條包袱,非刀即劍。最後則是個胖墩墩的中年人,雖然身體發福,但步履輕快舉止從容,在泥濘山路上行走著,倒彷彿在自家花園散步似的。即便小捕快涉世不深,在看到這三人的樣子後,也能明白他們為何明知是「黑店」還敢過來歇腳了。

不過三個外鄉人要是知道這裡不是黑店而是「屍棧」,不知道還會不會靠過來。

不管怎麼說,來的不是山溪蠻,宋陽和小捕快都悄然鬆了口氣,點燃火燭迎了出去,倒是對方,突然見到「黑店」里迎出來個官差,神情都是一愕。小捕快似模似樣,揚手亮出腰牌:「差官辦案,你們是什麼人?」

喝問之下,兩個青年都露出不屑笑意,倒是那個胖子中年客氣上前,拱手道:「見過差官大人,小人姓榮,榮友全,我們都是行商之人,從燕國而來,三天前在前面的青陽州交辦了貨物。辦完正事後,順路過來探訪老友。」說著,伸手入懷:「我身上還帶著前陣通關用的文書,可供大人查驗。」

這個時候,宋陽忽然提起鼻息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而後望著姓榮的笑了笑。

小捕快現在滿心眼裡想得都是「子時追兇」,不欲節外生枝,擺手道:「算了,不用看。這裡剛剛出了人命大案,你等速速離去,不可耽誤了官家查案。」

姓榮的好說話,聞言立刻點頭:「我們這便離開,有件事還請差官大人指點,燕子坪還有多遠?」站在旁邊笑呵呵不說話的宋陽,聞言心中微微一愕。他自幼從燕子坪長大,東家門口閑聊西家院里睡覺,情況再熟悉不過,從未聽說誰家在大燕還有親戚朋友,倒是他和尤太醫,在大燕的「熟人」不少……

宋陽接過了話題,並未直接去問對方要找誰,而是伸手指向小鎮方向:「不遠,向南三十里便是。但不巧得很,大雨引發山洪,阻斷了道路,你們今晚過不去了。」

榮友全微微皺眉,宋陽又安慰道:「山裡的水,漲得快去得也快,只要不再下雨,明天中午過後就差不多退了。到時候咱們同路而回。」

榮友全點了點頭:「同路而回?這麼說你們就是燕子坪的差官。這可好得很,我要去探望的那位老友,已經多年沒再聯繫過了,剛好向兩位打聽一下。」他的話是向著小捕快問的,畢竟小捕快一身官差打扮,應該更可信些。

小捕快聳了聳肩膀,轉頭望向了宋陽。她才剛到燕子坪,連衙門裡有幾匹馬都不知道,沒法幫忙找人。可榮友全卻會錯了意,還道小捕快故意刁難,瞭然一笑中大袖微擺,把一錠銀子塞了過來:「還請公差大人行個方便」。

南理各州縣衙門的差役、捕快,都是地方上私募的,並不列入公職,也沒有餉酬,一年下來就只有十兩的「工食銀」。姓榮的遞過來的這一錠銀子,已經抵得上普通捕快一年的收入了,要是盤頭兒或者差官,此刻早就換上笑臉了,可眼前這位小捕快不吃這套,揚聲叱喝:「大膽,行賄公差,不知有罪么?」

說著,她還真想動手拿人,可惜這次出來的匆忙,沒帶鐵鎖鏈,要綁人只能用腰帶,一時間還真有些躊躇。

從大燕遠道而來,把黑店當成個笑話的夜行客,又哪會在乎一個小小捕快,不過榮友全還有事情要辦,不想節外生枝,改口而笑:「大人誤會了,這銀子是我剛才在來路上撿到的,尋不到失主,只能向你交公。」

話音剛落,旁邊就有個聲音響起:「我丟的,我丟的,這是我的銀子,找了好幾天了。」說話中,宋陽快步上前,把銀子拿到了手裡,笑得開心無比……

小捕快又欲發作,宋陽才不給她機會說話,問榮友全:「幾位要找的人叫什麼?鎮子小,家家戶戶我都再熟悉不過,只要人在燕子坪,我就一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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