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將進酒 第一章 百歲

第一百天……一百天了。五月初七夜裡降生,今天八月十六,剛好「百歲」。

心中默默計算著日子,宋陽躺在木盆中,四腳朝天的樂。

上一世突遭巨變,大好人生夭折,可宋陽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居然穿越來不存於國史的古代,附魂到一個剛降生的嬰兒身上。宋陽已經「來」了三個多月,還不會說話、不能走動,但他聽得清楚看得明白,這一家姓付,在他之上還有三個哥哥,真正的大戶人家!

府邸雕樑畫棟、園中清溪假山,門口常設健卒,府內家兵巡邏……這還遠遠不算,就在自己「降生」的第二天上午,竟有聖旨傳來,給他冊封了一個什麼頭銜。

還不會說話就做了皇帝欽點的公務員。宋陽當然明白自己有這樣的待遇究竟說明什麼:這一世的爹,是天子近前的重臣。

如他所料,付大人官拜大燕國丞相,統領百官,按照宋陽上一世的說法,自己是托生在「總理」家裡了。生在這樣的權勢之家,還能有什麼煩惱?宋陽已經看見,一段燦爛的「闊少」生涯正在向自己招手。

現在他正在木盆里,被乳娘和兩個丫鬟小心呵護著洗澡。少女的指尖、手掌輕輕搓拭身體,說不出的酥癢、說不出的舒服,宋陽手腳亂揮,濺起一片片的水花,中秋已到但鄒城所在的江南之地還炎熱得很,丫鬟身著錦繡羅裙,沾水則透……洗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木盆里的水倒有一少半都被宋陽潑出去了,兩個俊俏丫鬟身上濕透,咯咯笑個不停。

丫鬟笑,宋陽也跟著笑。他心裡清楚,今天是自己「百歲」的大好日子,大官父親要在府中筵宴,宴請同僚。

……

丞相大人家中有喜,大小官員哪個敢不捧場,午時過後,相府門前就熱鬧了起來,貴賓陸續登門,唱禮聲、賀喜聲、同僚相見的歡笑聲響成一片,府內僕從精神抖擻,引著賓客落座奉茶;付大人更是滿面榮光,全不見丞相威嚴,只有主人家的親切,在眾多同僚中不停走動,來回應酬。

轉眼天將黃昏,丫鬟們開始忙碌著掌燈,丞相府中高朋滿座,京中官員到了九成,可付大人眉宇之間,不知何時悄然多出了一絲疑惑:官員來得雖多,但是最重要的三個人里,還有兩個不曾到場……

大燕國景泰皇帝駕前,有四大重臣。皇帝曾經笑言:朕有一文、一武、一仙、一蛇,這四根擎天大柱不倒,我大燕便不會有事。

「文」,就是付大人自己了;「武」則是三朝元老,鎮國公譚歸德,他早就來了,正和一群大員說笑著。仙,指的是當朝國師;而那條蛇,姓謝。

謝大人官拜散騎常侍,正三品,官職比起「文、武」兩人要差得遠了,但他是監國重器「常廷衛」的主官,上到監察百官、下至刺探民間,全由姓謝的一人掌管,權力極大。

丞相心裡明白得很,自己府中不知道有多少「常廷衛」的密探,僕從?管家?或者是第七房妾室……

一仙、一蛇未到。國師平時神神秘秘、行止古怪,不來也就算了,可老謝心思精明、處事圓滑,又怎麼會不到?

正疑惑時,大門前迎賓的管家高聲高聲唱禮:「太醫令,尤離尤大人到!」太醫令只是從七品的小官,別說付丞相,就連宋陽現在都比他官大,不過太醫令主管所有太醫,專司藥石之事,既是皇帝身邊的近臣,同時也是京官們的「救命菩薩」,官做得再大也難保不生病,哪個也不敢慢待了他們。

隨著唱禮聲,尤太醫邁步進門。別人來賀喜,都托辦重禮,生怕簡慢半分,唯獨尤太醫兩手空空,干帶著一張嘴來吃酒。

此人身材奇高,一生痴迷醫道,據說每天至多只睡一個時辰,眼眶永遠是黑得好像剛挨了打,為人也是一副書獃子的性情,傲氣得很,說話直來直去,不知得罪了多少權貴,但他醫術確實了得,其他人也就不和他計較什麼了。

付丞相笑呵呵地迎上去了,尤太醫草草見禮,之後也不說恭喜賀喜之類的客氣話,直接說道:「本想從太醫署拿幾根人蔘來做賀禮,沒想到今天剛好是那個和我有仇的侍衛主官當值,帶不出來了。」

付丞相嚇了一跳,幾根人蔘算不得大事,但太醫署里的藥材,都是皇家採辦,自然也都是皇帝的東西,尤太醫竟然想偷皇帝的人蔘來給自己做賀禮……丞相大人搖頭笑道:「太醫說笑了、說笑了。」

「沒說笑,是真的。」尤太醫較真:「空手來總有些不合適,這樣吧,我去看看四公子,給他留下一副滋身長氣的方子,讓小娃兒長得茁長些,就算賀禮了。」

付丞相大喜,和其他賓客告了聲罪,親自引著尤太醫走向內院。

宋陽早就洗完了澡、吃飽了奶汁,心滿意足地躺在床上,正昏昏欲睡之際,吱呀一聲門軸響動,轉目一看,大官父親引著個「瘦竹竿」走了進來。

從三言兩語之間,宋陽就明白了「瘦竹竿」的身份,心裡不當回事,自己大口喝奶、成天大睡,身體又哪用調養。

尤太醫還是那副不死不活的神氣,先來掌脈,又伸出鬼爪子似的雙手,在宋陽周身上下按個不停,開始還沒什麼,可當他按到宋陽胸口時候,臉上神情猛地一怔,始終半睜半閉的雙眼一下子瞪得溜圓。

很快,尤太醫的目光,從驚訝、愕然,變成了濃濃的歡喜、濃濃的貪婪,同時口中喃喃,輕輕地念叨著什麼……

太醫背對旁人,付丞相看不到他的神情,但宋陽卻瞧了個一清二楚。

眼看著對方神情古怪,宋陽明白事情有異,可自己現在就是個剛滿百天的娃娃,除了尿他一身之外全無別的辦法,當下唯一能做的只有集中全副精神,仔細去聽尤太醫的「喃喃自語」,同時用力盯住對方的口型。

十足費力,宋陽總算搞清楚,尤太醫嘟囔的應該是兩個字……有心?

宋陽大奇,「有心」也值得大驚小怪?「沒心」才是駭人聽聞吧。

足足一盞茶的功夫,尤太醫才一驚而醒,弄清楚了現在的情形,臉上的喜色與貪婪消散不見,換而沉沉地失落,彷彿一件絕世珍寶落在了別人手中,自己再怎麼羨慕也沒用。尤太醫目光閃爍,把雙手收回袖中,片刻之後右手又復伸出,輕輕一揚、飛快掠過了宋陽的鼻端。

宋陽只覺得一股辛辣味道直衝鼻孔,當即打了個噴嚏,而後又驚又怒,不知這個妖人給自己下了什麼葯,立刻「哇」地一聲大哭出來,同時手足亂舞,臉上擺出滿滿地痛苦,提醒自己的丞相老爹。

因為尤太醫背身相對,付丞相併未看到他的動作,但娃娃哭得好像死了爹似的,他也皺起眉頭:「太醫,犬子……」

尤太醫應道:「放心,我故意讓他哭,就是為了聽聽他的哭聲,好得很,沒問題!」說著,他站起身離開,穿堂過院,回到前院找地方一坐,就再也不說話了。

付丞相隨著太醫一起返回前院,表面上笑呵呵的全看不出什麼,不過他已在暗中吩咐下人,請來府中常駐的醫生,來給宋陽檢查一下。

這個時候,相府官家快步走來,提醒家主酉時已到,是時候開宴了。

「一仙」、「一蛇」未至,讓付丞相心思微亂,可滿園賓朋當前,又哪容他去仔細思量,吩咐一聲「開宴,請諸位大人入座」,說著,臉上又換上笑容,邁步走入同僚之間,寒暄大笑。

外面飲宴的歡笑聲、絲竹聲隱隱傳來,宋陽躺在床上,被相府中的醫生翻來覆去檢查了一遍,全無異常,剛剛被藥粉抹進了鼻子,之後倒也沒什麼癥狀,宋陽放心不少,但是那個尤太醫的行止太反常,不由得他不仔細琢磨。

有心、有心……宋陽反覆咀嚼著尤太醫的古怪自語,無論如何也想不通,這兩個字究竟是什麼意思。心中思量著,白白胖胖的小手也不自禁地按住了自己的心口。本來只是個下意識的動作,他卻猛地一驚:左胸,心口……可自己的心口下,卻沒有怦怦怦的心跳覺!

正常人是感覺不到自己心臟的,宋陽足月而生,又被眾多僕從小心呵護,奶汁多到吃不了,小小的身體再健康不過,是以他從未發覺異常,又哪會想到自己胸中無心。

這個「大發現」,著實把宋陽嚇出了一身冷汗,兩世為人已經夠妖孽的了,再沒有心,那可真成惡鬼了。不過很快,當宋陽把手又按在自己右胸上的時候,他就踏實了,自己不是沒心,而是與常人相反,心臟長在了右邊。在上一世,宋陽曾在網上見過資料,心臟長在右邊的不是沒有,只是極為罕見罷了,而右心位也不會影響健康。

同時宋陽也恍然大悟,病癆鬼太醫說的不是「有心」,而是「右心」。只是尤太醫當時的樣子,「右心」之人,對他很重要麼?

相府花園中熱鬧選填,杯籌交錯,不知不覺間飲宴已經過半,而門口處唱禮聲再度響起,讓丞相大人久等的那一條「蛇」、謝大人終於到了!

謝大人身體肥胖,與尤太醫臉上永遠都有一對烏黑眼圈一樣,他的臉上永遠都掛著麵糰團地和善笑容,一進門就連聲告罪:「來晚了,來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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