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案 黑水迷局 指日高升

這天上班時間,方文傑打電話來,說要採訪我。

這個《楚原日報》的記者,有著做記者所需要的黏勁、纏勁,以及鑽營打洞的本事。不知道從哪裡弄來我的電話號碼,連著打了三遍,想不接都不行。

他在電話里自我介紹後,我才想起他是馬千惠投河自殺事件的目擊者。就問他:「有什麼事?」

方文傑說:「近日來楚原市連續發生了幾起自殺案件,我所在的報社想做一個專題,就是關於自殺者的心理健康,以及自殺前的癥狀和預防的,這是一個社會性的大問題,需要理性的思考,也需要專家的意見,你是市局的專業法醫,能不能和你預約個時間採訪?」

我說:「有事就在電話里說吧,咱們的工作都很忙。」

方文傑說:「這個話題太大,報社準備做個整版的專題,電話里說不清楚,您就在百忙中抽個空接受一次採訪吧,算是幫我一個忙,也給社會作點貢獻。」

我說:「上升到給社會作貢獻的高度了,那就沒辦法再推脫了,明天下午下班後行不行?」

方文傑說:「報社催得急,希望明天就做出來,這是今年報社的一個重點選題,可能要在年底參加優秀新聞評比,你今天有沒有時間,不然我到你單位去也行?」

我說:「得得得,你別來我單位,弄那麼大排場,還要請示領導,還是找個安靜的地方見面。就去本色咖啡廳吧,連吃帶喝都解決了,AA制,不用你請客。」

方文傑說:「行,即接受採訪,又不用我破費,那還不是天大的好事。」

在本色咖啡廳,和方文傑侃了一番生命的寶貴价值、活著就要珍惜之類的大道理,又扯到具體技術層面的問題。

方文傑說:「今年楚原市已經出現三起跳河自殺的事故了,2月份年關時有一起,7月份一起,8月份又一起,這三起事故里,有兩起有一個共同點,就是投河的人都脫下了鞋子,留在岸上,他們是為了給搜救的人留下線索嗎?」

我說:「投河自殺的人在岸上留下鞋子,這是一個常見的現象。在法醫理論里,脫下鞋子的瞬間,就代表自殺者已經下定了決心去死。這個動作常常是在潛意識的支配下做出來的,是自殺者尋短見前的緩衝和分界點,代表著已經從掙扎和猶豫中解脫出來,要完成最後一個投河的動作。」

方文傑睜大眼睛,說:「這麼小的事里也能分析出這麼多道道,法醫確實是一個充滿魅力的職業,我也想做法醫了。」

我說:「聽上去好玩啊?真做起來你連哭都來不及,我剛做法醫的時候,看見你面前那塊奶油蛋糕,都能想起腦漿子來。」

方文傑拿起蛋糕,做出一個舔腦漿的噁心動作。然後又問:「那馬千惠跳河前為什麼又沒有脫鞋呢?」

我說:「這又不是跳河的必修課,人家不愛脫又關你什麼事了,不過你們在做筆錄時,說馬千惠在跳河前『啊』地叫了一聲,倒有些反常,按說她沒脫下鞋子,很可能已經做好必死的思想準備,不知她那時候想到了什麼事情,要大叫一聲。」

方文傑說:「是啊,如果她不叫一聲,我們也沒怎麼注意她,另外兩個目擊證人,張裕和余萍也是聽到她的叫聲後才跑過去的。」

我說:「一死百了,她在死前想到了什麼,誰也不知道了。」

採訪結束前,方文傑忽然想起來一件事,說:「你下星期是不是也要去參加楚原三中的校慶典禮,我在校友錄的名單里看到了你的名字,還有你們王局的名字。」

我說:「我本來不想去的,那些受邀請的除了高官就是巨賈,我算什麼傑出校友呀,不過籌備這次校慶典禮的三中副校長陳述是我上學時的最好朋友,非得要我去,說是有很多同學都去,少了我不好。對了,你怎麼有校友錄名單的,我問陳述要過,她忙得什麼似的,一直沒給我。」

方文傑說:「三中要辦個盛況空前的校慶典禮,早邀請了我們報社去採訪,任務落在我頭上,我得事先做好採訪提綱,三中培養出了那麼多傑出人才,要篩選採訪對象挺傷腦筋的,到時你也要準備準備,給我說幾句。」

我說:「我這個小人物就別往前湊了,人家會說我恬不知恥。」

方文傑說:「你是法醫,職業挺特別的,做這個採訪,就要三教九流都覆蓋到。」

我瞪著眼睛說:「說什麼呢,還三教九流,到時候敢亂寫,小心我給你好看。」

方文傑忙認錯說:「說錯話了,見諒。」

尤衛東在三中校慶的前一天接到了省委任命,並通過人大選舉,出任楚原市市長。

三中建校五十年校慶典禮堪稱全市中學校慶的規模之最。做官的,有市長尤衛東和省軍分區司令員陶青松到賀,中央幾個部委的領導也發來賀電。經商的,幾個財大氣粗的校友在捐款時一擲千金,相互攀比,努力尋找衣錦榮歸的感覺。學術界的,兩院院士就有三個,博導教授之類,比比皆是。還有一個在流行歌壇紅得發紫的女星親情奉獻,在開幕式以對摺的出場費高歌一曲。這個女星當年是三中最不招老師和同學待見的不入流學生,如今風光無限,在高官巨富中左右逢源,如魚得水,同學們又羨慕又不屑,心裡有點五味雜陳的意思。

尤衛東是親臨現場級別最高的官員,而且他年紀尚輕,當年的老師多半還沒退休,有最多機會表演尊師重道的中華民族傳統美德。他穿梭在老師們中間,用富貴白嫩的雙手握著那些顫抖的蒼老的手,為老師們的低待遇鳴不平,對園丁們的辛勤耕種表達由衷的敬佩。

典禮的排座是有講究的。坐在主席台上的以官員居多,捐款多的富商和歌星也能在其中佔據一席之地,兩院院士也被請到台上,以示對知識的尊敬。

台下的前三排坐的是級別較低的官員、財力差一些的商人和博導教授們。

往後的座位就沒人在乎了,校友們混著隨便坐,沒人招呼,倒也樂得自由。三中副校長陳述在場子里穿花蝴蝶般地亂飛,迎來送往,扮演著王熙風的角色。忙了一陣子,台上開始講話,她才一屁股坐到我旁邊。

我皺皺鼻子,說:「你怎麼一身汗味和香水味?」

陳述抬起胳膊放到鼻子下面嗅嗅,說:「有嗎?你可別嚇唬我,這才開始,還有一天的節目呢!」

我說:「行了,逗你玩呢,你應該坐到前三排去,在後面多跌份。」

陳述說:「我是小角色,跑腿打雜的,在副校長里排名第五,輪不到我。」

我說:「你們一所中學有幾個副校長啊?」

陳述說:「七個。」

兩人在座位上低聲閑聊,陳述忽然看見坐在我旁邊的一個三十齣頭的女人,打量了一會兒,對她說:「你不是秦盼盼嗎?我是陳述,當年我們是一個游泳隊的。」

那個被稱做秦盼盼的女人長得很成熟嫵媚,穿戴講究,坐著不動都透出咄咄逼人的風韻和美麗,是被男人稱做「我見猶憐的尤物」那類女人。

她看著陳述,微笑說:「你是大眼妹。」

陳述說:「風流盼,你就別叫我的綽號了。」

我說:「你們老朋友重逢,要不要我給讓個座?」

陳述說:「坐著別動,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秦盼盼,上學時和我都是市裡青少年游泳隊的,這個是淑心,市公安局的法醫。」

秦盼盼主動伸出手來和我握手,說:「久仰大名,幸會。」

我說:「不用那麼虛偽,我哪有大名。」

我們正在台下唧唧喳喳地說著話,尤衛東在台上的講話結束,在幾個隨從的簇擁下穿過過道向外走。

陳述在籌備典禮的過程中和尤衛東接觸過兩次,她一向喜歡走上層路線,見這個機會難得,急忙站起來說:「尤市長,您這是到哪兒去啊?」

尤衛東呵呵笑著,和藹地握著陳述的雙手說:「稍後還有一個會見,不能全程參加,抱歉啊,你這些日子籌備校慶很辛苦啊,不錯,是個人才。」

陳述受寵若驚地說:「哪裡哪裡,跑跑腿而已。尤市長,我給你介紹我的兩個同學兼朋友,也是咱們三中的校友,這位美女是市局的法醫淑心。」

尤衛東主動伸出手來握手說:「我們見過面了,只是沒說過話,淑心不錯,年輕又有才氣,是公安系統的後起之秀。」

我說:「尤市長過獎了。」

陳述又介紹秦盼盼說:「這是秦盼盼,哎,盼盼你現在哪裡工作?」

秦盼盼大方地伸出手去和尤衛東握手說:「秦盼盼,楚原市鳳舞集團副總經理。」

尤衛東若即若離地握著她的手,依然微笑著:「現在的年輕女人們不得了,都很有作為。」

秦盼盼說:「尤市長,慶典後的宴會沒有你參加,可減色不少啊!」

尤衛東說:「公務纏身,不由自主,你們這些校友多年不見,一定要盡興啊!」

又寒暄幾句,尤衛東出了門口。三中的校長和書記一路小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