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案 死亡物語 死亡宿命

月光美人餐廳。席耘和張元庚在桌邊相對而坐,玲瓏剔透的玻璃杯里,瑪瑙色的葡萄酒微微搖晃,散發出淡淡的氤氳香氣。舞台上,金髮黃衫的肖瀟在變幻的燈光和裊裊的乾冰煙霧中扭動軀體,拉動琴弦,宛如人間妖魅。

肖瀟奏罷三曲,鞠躬下台。在後台入口處,見我和沈恕正在等他,說:「看起來面熟,在李慧老師那裡見過你們?」

沈恕說:「還好你記得我們,不用費神介紹了,我懷疑你涉及一起連環殺人案,和我們到警隊走一趟,配合調查。」

肖瀟說:「你們對我已經調查過很多次了。」

沈恕說:「可是還要再麻煩你一次,你老師的獨生女兒也是受害人之一,你應該也急於找出兇手。」

這時張元庚和席耘也聽見動靜,走到後台來,對我說:「你來了怎麼沒打個招呼,和我們的兄弟在這裡聊呢,難得大家都在,咱們再開一桌席,坐下來聚一聚。」

沈恕說:「也好,你們和淑心也算是熟人,在這裡能把事情說清楚,比到刑警隊輕鬆些。」

沈恕拿起對講機通知守在餐廳出口的刑警嚴密監視,和肖瀟一行人走進餐廳的一個安靜單間。

肖瀟這時已經摘下金髮套,臉上的濃妝仍在,不改妖異氣。

沈恕對他說:「向茜茜被害以後,我們就曾經調查過你。你是她生活圈子裡的人,是接受調查的第一順序的嫌疑人。可是你除去身體特徵外,其他方面的條件都和我們為嫌疑人畫的像不符。你是歌舞團的提琴手,團里經濟效益不好,團員們收入都不高,你才到餐廳里演出,以賺取外快。你沒有車,也消費不起價格昂貴的照相機。而第二起兇殺案發生後,席耘和張元庚都能證明你不在現場,所以你就徹底洗清了嫌疑。」

肖瀟說:「既然你們已經調查清楚,為什麼又來打擾我的生活?我有自己的天地,不願意摻和太多現實生活里的事情。」

我說:「幾乎被你矇混過去,這是我們的疏忽。給罪犯畫的像誤導了我們,但這不是畫像本身的錯,而是我們思路的錯誤。一直到凌遠出現,這個研究死亡美學的教授,接近精神失常的邊緣,但是他瘋瘋癲癲的表現,卻給了我一個提示。」

席耘賠笑著接話說:「對,這個作案的兇手就是瘋子,你們可不能放過那個姓凌的。」

我看他一眼說:「兇手是不是瘋子,現在還很難下結論,但是他一定已經失去了人性,至少他和瘋子的思路很一致,我們才能從瘋子的身上找到靈感。」

我說:「凌遠的歌喉很難聽,但是他的旋律感不錯,一首旋死風格的重金屬演唱得沒有荒腔走板,我才在一瞬間想起肖瀟演奏的小提琴音樂,才意識到我們原來一直沒對他給予足夠的重視。」

沈恕說:「月光美人是曇花的別號,而那個兇手的網名剛好是曇花殤,我們可以理解成這是一種巧合,但所有的事情湊在一起,也可以理解成這家餐廳與兇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或者說這家餐廳的老闆和兇手關係密切,甚至不惜為他作偽證。」

張元庚的臉色瞬間變得慘自。席耘也不敢再說話。

沈恕說:「當我們意識到一直忽略了身邊的嫌疑人後,集中警力對他進行深入調查,才揭示出他的成長經歷,也才理解了他為什麼會做出那樣瘋狂的行為。」

沈恕說出的真相讓席耘和張元庚也悚然動容。雖然他們是肖瀟的朋友,卻從未聽他訴說過隱藏在內心深處的那段往事。

沈恕說:「向茜茜遇害後,在派出所和居委會的配合下,我們掌握到肖瀟的家庭狀況,他的父母都是中學教師,安分守己,心地善良,家庭關係和睦,這些都消除了我們對他的懷疑。而當時大面積撒網普查,也不允許我們對一個沒有疑點的人投入過多的警力調查。直到淑心提出你的重大嫌疑後,你才重新納入我們的視線。」

沈恕在對凌遠進行聆訊後,派出許天華與肖瀟的父母正面接觸,才了解到肖瀟是在十三歲時從紅旗福利院被領養回來的,而他的養父母也不了解他生身父母的情況。

紅旗福利院已於幾年前被解散,當年的員工或在民政系統的各單位中被重新安置,或提前退休回家。而福利院的檔案也已經遺失。

許天華等幾名刑警輾轉找到當年照顧肖瀟的福利院老師梁四鳳,她早已退休,膝下無子無女,和老伴住在一間二十幾年的筒子樓里。梁四鳳最初不願透露肖瀟的身世,說陳年往事,沒有必要再回顧。許天華一再懇求,並說明這起案子牽涉到一起系列殺人案,梁四鳳才說出肖瀟少年時的故事。

肖瀟出生不久,母親就因產後虛弱,辭世而去,他跟著父親一起生活。肖瀟的父親肖萬山,是殯葬化妝師。這個職業在現在是不錯的差事,能收到許多紅包。但是二十年前,殯葬化妝師卻被人瞧不起和排斥。肖萬山是從山東逃荒到楚原的,在這座城市裡無親無故,他又瘸了一條腿,除去給死人化妝,別無所長。

父子兩個在人們的嘲諷和白眼裡相依為命,都非常自卑、封閉。肖瀟放學後沒地方去,也沒有孩子肯和他一起玩,就跑到殯儀館和父親待在一起,時間長了,對屍體生出一種特殊的感情。屍體雖然冷冰冰的,但是比活人友善,不會瞧不起他,更不會對他冷嘲熱諷。肖瀟童年時的樂趣,就是看著父親給死人化妝。那毫無表情的青色臉孔,在他父親的手下,逐漸增添了紅暈,似乎又煥發出生命的彩色。

肖瀟十歲那年,發生了一件改變他命運的大事。肖萬山因奸屍被公安局抓捕。此時已無從追索肖萬山當年的心理狀態,也許他多年的心情壓抑,生活困窘,加上正當壯年的性苦悶,竟然迷戀上了女屍。趁給死屍化妝時實施姦淫。這件事漸漸透出風聲,被殯儀館的人員報了案,肖萬山在一次奸屍時被公安人員抓個正著。

當時公安部下令在全國範圍內掀起嚴打風暴,肖萬山正撞在槍口上,被判了死刑。臨刑前在全市的公審大會上亮相,遊街示眾,然後被帶到北大壕,一槍斃命。

肖萬山做出這種醜事,又被執行死刑,肖瀟在人群里更加抬不起頭來,甚至楚原市的幾家孤兒院也不願收留他。當時梁四鳳在紅旗福利院做副院長,見肖瀟年紀尚小,孤苦無依,覺著不能把父輩的罪行算在他身上,就在福利院里做通工作,收留了肖瀟。

也許是脆弱敏感的心靈容易與藝術結緣,肖瀟從小就表現出音樂天分,福利院里的那台破舊腳踏琴,在肖瀟的手裡,竟重新煥發出生機,奏出動聽的樂曲。而他的模樣也越長越好看,比女孩還要嬌柔嫵媚。

肖瀟十八歲那年,不知怎麼認識了兩個有錢人,在他們的資助下,入讀楚原音樂學院,主修小提琴。

梁四鳳說:「這就是肖瀟的故事。我不知道他出了什麼事,你們警察鬧出這麼大動靜找他。只是他從小就命苦,你們念著這點,要是他的事兒不大,就高抬貴手,從輕發落吧!」

許天華說:「有沒有事,現在還不確定,您老能不能替我保守秘密,暫時別向外人透露我們找過你的事情。」

梁四鳳說:「這我懂,怎麼說我也是有四十年黨齡的老黨員,不該說的事,肯定不會說出去。」

沈恕敘述過這段往事,說:「當年資助肖瀟讀書的兩個有錢人,今天恰好也在現場,他們可以說是肖瀟的大貴人,不僅在生活上給他資助,在精神上給他撫慰,甚至在他行蹤詭秘,有刑警找上門來的時候,他們不惜以身試法,作偽證包庇嫌疑人。」

席耘和張元庚對視一眼,不約而同說:「既然沈支隊都知道了,我們也沒有必要再辯解,我們三個好了一場,替弟弟擔一場罪名,心甘情願,絕無怨言。」

沉默許久的肖瀟幽怨地看著席張二人,說:「這是我一個人的事,和兩個哥哥沒關係,再說你們也算不上作偽證,我們當天確實在一起,只是我有事先離開了,這是辦案刑警的疏忽,你們沒有包庇我。」

沈恕凝視他們三個半晌,隱約明白了三人之間的關係,說:「你肯認罪最好,我們在肖瀟的家裡找到一個筆記本電腦,裡面存儲著幾十張三個被害人的照片,比發到網上的要多幾十倍。我們也找到了一個名牌長鏡頭單反照相機,恐怕誰也想不到,在肖瀟的蝸居里,會有這樣價格昂貴的奢侈品。而肖瀟轉移屍體的汽車,也是兩個哥哥的饋贈吧?」

肖瀟說:「這是我一個人做的,他們沒有參與,也不知情。」

我在一旁聽著,心裡冒火,想譏刺他「情深義重」,忍了忍沒說出口。

肖瀟的俊美雙眼幽幽地望著遠方,說:「我從小就有一個夢想,要創造世界上最美麗的死亡。我父親的大半輩子都在給屍體化妝,可惜那些屍體太醜陋了,殯儀館的環境太陰森了,破壞了死亡的氣氛。你們這些俗人怎麼能懂得,生命是短暫的,死亡是永恆的,死亡促使人類思考,使人類超越生命的邊界。沒有死亡,人類的波瀾壯闊的歷史也就無所付麗。而我創造的,就是人類歷史上最美麗的死亡。」

看著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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