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案 死亡物語 死亡藝術

這個夏天格外悶熱。空氣都膠著,紋絲不動,所有的熱量都在大氣層中儲存發酵,溫度計里的水銀線一路攀升。人在火辣辣的太陽下烤炙一會兒,就出一身黏膩膩的汗,格外不舒服。所以人們沒有事盡量避免出門。

反社會的人群也不肯和天氣唱反調,怕熱,窩在家裡不出門,楚原市的大街小巷清凈許多。刑警們也都待在辦公室,樂得清閑,有的喝茶聊天,有的玩玩電腦,用功的就複習卷宗,學習案例,各得其所。

法醫實驗室那邊也沒有工作,我閑逛到刑警隊,找許天華和馮可欣他們聊天。

馮可欣是個網迷,只要沒事,他就泡在網上,最喜歡槍戰遊戲,努力殺敵,英勇闖關,格外有成就感。再就是專門上稀奇古怪的網站,找些奇聞逸聞來看,尤其是帶有鬼神靈異、天外飛仙的傳奇故事,他都看得津津有味。

最近他非常沉迷一個叫「另類唯美」的貼圖網站。那些貼圖都有些變態,設計得超越常人的思維,諸如眼睛裡重疊的瞳仁,剖開的腹部里清楚的一件件器官,腎臟的所有毛細血管的模型,雄獅吃人的特寫,風乾的大腦組織,諸如此類,強烈地刺激感官。

我拍拍馮可欣的肩膀,說:「最近有什麼火暴的照片介紹?」

馮可欣興奮地說:「創造力是永無止境的,你雖然是法醫,恐怕也沒見過這樣唯美的屍體。你不是說過要和屍體做朋友嗎,看到這些屍體的圖片,才知道和屍體做朋友不是難事。」

說著,馮可欣點開「另類唯美」網站里的一個分欄,名字是「死亡藝術」。一張張點開圖片,都是女性屍體的藝術照。有的穿一襲白紗,躺倒在白皚皚的雪地上,鮮紅的血液流淌蔓延,紅白相互映襯;有的以金黃色的秋日風光為背景,女屍的臉色蒼白,五官精緻,嘴唇刻意修飾過,一點丹紅在整個畫面中格外顯眼,紗裙在落葉中曼舞。每張圖片都色彩強烈,構圖巧妙,用凄迷的格調詮釋死亡,有一種詭異的美麗,強烈地衝擊人的視覺。

每張圖片後面都有網友的回覆,對這些圖片讚譽有加,有的說「原來死亡也可以這樣美麗」,有的說「很震撼」,有的說「這才是真正的藝術」。

我和馮可欣一張張地看那些圖片,一邊看一邊說:「這些照片也太小兒科了,分明都是假的,我不懂藝術,它們有沒有藝術價值說不出來,不過可以肯定沒有探案價值,一看就是活人偽裝的死屍。」

馮可欣說:「那是你們專業人員的看法,對我這樣的菜鳥來說,就已經足夠真實了,更高深的暫時還理解不來。」

我說:「就別謙虛了,你最近的進步大家都看在眼裡。」

馮可欣又滾動滑鼠的滑輪,翻開下一張圖片。這張是以青青草地作為背景,四周是鬱鬱蔥蔥的白樺林,綠葉婆娑,色彩經過柔化處理,使得整幅畫面看上去像是一整塊溫潤的綠玉。女屍穿著一襲質地精良的綠色裙裝,柔軟地包裹著她的身體,滑潤而流暢,勾勒出屍體優美的曲線。女屍的臉上化了妝,兩腮淡紅,雙眉秀長,眼瞼低垂,眼睛似閉非閉,彷彿在淺睡中。女屍身上沒有傷口,也沒有鮮血,相比其他圖片中的女屍,看上去更加清爽。

發表照片的人的網名叫做曇花殤。在這張圖片後面的回覆更多,而且更多溢美之詞,說這張圖片的構圖雖然較差,但是更加真實,渲染出死亡的氣息,是真正的藝術。也有人持否定態度,說這張圖片色彩不夠豐富,對比不夠強烈,缺少視覺衝擊力。

我說:「這張照片的風格有些獨特,其他圖片上的女屍看上去都是外國人,只有這張像是中國人。」

馮可欣說:「也可能是亞洲其他國家的人,日本人也喜歡搞這些東西。」

說著翻到下一張照片。

我忽然感覺到前一張照片有些詭異,說:「你再翻回去看看。」

馮可欣說:「終於開始感興趣了吧?你要是成了我的同好,老馬他們就不會天天打擊我了。」說著翻回到剛才的那張圖片。

我仔細辨認著那具女屍,指著她鼻孔位置的一個模模糊糊的東西說:「這是什麼?」

馮可欣眯起眼睛說:「是柔化色彩時的模糊痕迹吧,看不太清楚。」

我說:「不是,你再仔細看看。」

馮可欣把女屍鼻孔局部放大,辨認一會兒說:「像是一根絨毛,對,應該是鳥的絨毛,很細,所以不注意就看不出。」忽然又感覺不對,「不是鳥絨毛吧?這人又不是真的死了,再怎樣偽裝,她還是要呼吸,鳥的絨毛怎麼可能停留在鼻孔那裡。」

我說:「確實是一根鳥的絨毛,我有把握,光線不能造成這個效果,所以,照片里的這具女屍,是真的死了。」

馮可欣疑惑地看我一眼。

馬經略聽出蹊蹺,也湊過來看,點點頭說:「這女人很可能是真的死人,這叫行為藝術,有些藝術家的瘋狂,超出常人的想像。不對,這個地方怎麼看上去眼熟?這不是南湖公園最深處的那片樺樹林嗎?」

馮可欣醒悟過來說:「真的,太像是那片樺樹林了,看上去一模一樣。」

三個人忽然都呆了一下,對望著異口同聲說:「出事了。」

三輛警車先後抵達現場。

女屍靜靜地躺著,與電腦畫面上一模一樣。只是由於天氣炎熱,已經微有腐爛,散發出淡淡的腐屍氣息。屍體表面向外滲著黃水,絲毫感覺不到電腦畫面上的唯美氣息。

我驗過屍體後,向沈恕彙報結果:「屍體沒有外傷。屍斑明顯,呈暗紫紅色,眼結合膜有點狀出血,懷疑是機械性窒息死亡,尚需解剖屍體後做最後認定。根據現有特徵,初步可以判斷被害人死亡時間在十二到二十小時之間。」

馮可欣彙報說:「現場非常乾淨,兇手在離開時清理了腳印,找不到任何痕迹。沒有發現兇器,沒有看見搏鬥跡象。懷疑這裡不是第一現場。」

沈恕說:「在那個貼圖網上,兇手一共發了幾張這個死者的照片?」

馮可欣說:「我們只看見一張。」

沈恕說:「是從什麼角度拍的?」

馮可欣說:「從上空拍的,全景。」

沈恕說:「市局宣傳處幹事喬彬是中國攝影家協會會員,對攝影很在行,你讓他立刻到這裡來,我們需要他的幫助。」

馮可欣明白了沈恕的用意,心裡佩服他的思維迅捷,立刻去聯絡市局宣傳處。

二十分鐘後喬彬趕到現場。

沈恕說:「喬彬,我們需要你的幫助。你看這張照片。」說著把手提電腦上的那張「死亡藝術」圖片展示給他,「拍的就是這具屍體,你能不能根據照片判斷出兇手使用的是什麼相機,以及拍攝的角度。」

喬彬仔細端詳著這張照片,說:「拍得不錯,很有專業水準,應該是個受過專業攝影訓練的人。使用的相機非常高級,解析度已經達到纖毫畢現的程度,我判斷這部相機的像素達到三千萬以上,應該是目前國內市場上最好的專業相機,美國映像牌單反相機,售價在二十萬元人民幣左右。」

沈恕說:「價格不便宜,你能確定嗎?」

喬彬想了想說:「能確定像素和價位,但是品牌不能百分百肯定,還有幾個國際品牌也和映像相機的素質差不多,不過在中國不流行,而且價格也不在映像相機之下。」

沈恕點點頭說:「這張照片是從哪個角度拍攝的?」

喬彬打量著四周的地形,又對照了女屍和照片,說:「是俯攝,對於專業攝影師而言,這具女屍的臉形稍嫌寬,所以兇手選擇了從屍體的上空俯攝,以營造出完美的瓜子臉效果,拍攝的地點應該在這裡。」

喬彬正要挪動腳步,以示範拍攝的位置。沈恕伸手攔住他,說:「你指給我們看就行。」

喬彬對刑偵一竅不通,聽沈恕一說,立刻不敢動,用手指著五步遠的位置,說:「就是那個地方。」

沈恕讓幾名刑警從距離那個位置半米遠的地方剪去草皮,小心翼翼地靠近。

約一米方圓的草皮被剪去,正中間位置出現一對淡淡的鞋印痕迹。

沈恕和我走近腳印的痕迹,仔細觀察。

我取出一張取樣專用紙,印下這雙腳印,又用軟尺量過腳印的長度,說:「這個人身高在一百七十三到一百七十八厘米之間,身材偏瘦,很可能是男性。他在拍照時身體前傾,腳尖部位較深,跟部痕迹淺。這雙腳印是透過草皮留下來的,很淺很淡,無法獲得其他信息。」

沈恕說:「總算是取到了兇手留下的痕迹,這也許是他唯一沒有抹去的證據。」

勘查過現場後,女屍被運回警局做解剖。

我向沈恕彙報解剖結果說:「女屍的右心室及肝、腎等內臟有淤血,肺部也有淤血,並出現肺氣腫,內臟器官的漿膜和黏膜下有點狀出血,所以可以確定死者是機械性窒息死亡,機械性窒息死亡包括勒死、扼死、溺死和悶死等四種,屍體頸部沒有勒死和扼死造成的傷痕,肺部及氣管和支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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