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案 名畫冤獄 往事原罪

回到局裡,我一頭扎進法醫實驗室。

沈恕居中協調,很快拿到胡長偉和王守財的兒子王鈺的體液,給我送到實驗室,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問:「這十幾年的血跡,還能化驗出來結果嗎?」

我說:「咱們運氣好,這血跡是濺在熟宣紙上,滲透能力、吸收能力好,如果濺在光面紙上,血液早已凝固風乾,血痕樣本就不能用了。」

沈恕的臉上綻放出笑容,說:「全看你的了。」

我看他一眼說:「先別高興太早,這血痕要是案發現場那兩個人的,可就沒有任何價值了。」

沈恕咬咬牙說:「蒼天有眼。」

沈恕回到辦公室,又調出當年胡長偉案的卷宗,仔細研讀,試圖從字裡行間找出案件的疑點。這些卷宗他已經閱讀過幾次,對其中的一些偵破手續也曾產生疑問,但是畢竟年深月久,當時的記錄水平、辦案程序和現在都有差異,他無法根據這些蛛絲馬跡複查,那樣做就是公然破壞公安機關的紀律。

沈恕咬著一隻鉛筆頭,凝神思考了一會兒,拿起電話把當年參與這起案子的呂宏叫進來。

呂宏今年五十齣頭,是刑警隊的老資格之一,與他同時起步的幾人現在都升任局級處級幹部了,呂宏卻因性格耿直,不善於走上層路線,大半輩子窩在刑警隊里,連要求調到治安支隊的報告都一直壓在馬占槽的辦公桌抽屜的最下面。

呂宏進來後,大咧咧地在我對面坐下。我問他說:「有箇舊案子,想請你幫我回憶一下。」

呂宏掏出煙點上,扔給沈恕一支。沈恕接過煙,在鼻子下面聞一聞,放到一邊,說:「十六年前,那是1993年上半年,你辦過一起入室殺人案,死的是一個包工頭,叫王守財,殺人的叫胡長偉,你還記著這個案子嗎?」

呂宏想了想說:「記著,這起案子是馬局主抓的,那是他當上刑偵副局長後抓的第一起命案,給我們額外加了壓,所以印象挺深。」

沈恕說:「對胡長偉家屬的走訪和調查取證是你經手的?」

呂宏懷疑地看沈恕一眼,吐出一個圓溜溜的煙圈,說:「是我,有什麼問題?」

沈恕說:「當時胡長偉和他老婆住在建築工地的臨時帳篷里,前後左右都有民工居住,而且根據案發時間推斷,胡長偉走出家門時最遲也在下午6點左右,建築工地還在施工,所以胡長偉離開時,應該不止有一個人看見。為什麼你只取了胡長偉老婆的口供,未向其他目擊人詢問,這不符合辦案的常規程序。」

呂宏猛抽了兩口煙,說:「沈支隊,你什麼意思?」

沈恕說:「你別多想,這不是胡長偉因這個案子判了死緩,十幾年裡一直申訴,我感覺其中有些蹊蹺,要真是我們這邊出了岔頭,可真就把胡長偉給坑了,所以把這個案子調出來,再複核一下,咱們對事不對人,你是隊里的前輩,我對你一向是信任的。」

呂宏見沈恕的態度非常誠懇,也有點感慨,緩和了抵觸情緒,嘆口氣說:「這個案子辦得不順心哪。我當時心裡也犯嘀咕,胡長偉的老婆覺悟也太高了,在我調查時她毫無保留,提供了許多有價值的線索,還主動交代了胡長偉臨出門時特意帶上木匠鑿子,並留下話,如果工錢要不回來,他就和王守財同歸於盡。胡長偉老婆是個進城務工的農村女人,按說碰上這樣的殺人案子,肯定會替丈夫遮遮掩掩,不連嚇帶騙,是得不到真話的,她倒好,像個經黨教育多年的老黨員似的,大義滅親哪。」

沈恕點點頭,說:「你既然存有懷疑,怎麼沒對胡長偉的同事和鄰居們進行走訪調查?這本厚厚的卷宗里,胡長偉的關係人的證詞,只有他老婆一個人的。」

呂宏說:「怎麼沒走訪別人,我向胡長偉的二十幾個同事和鄰居詢問過,其中有幾個是和他關係比較密切的,他們都說沒見到胡長偉出門,還有人說胡長偉不是從家裡走的,而是在工地上做工時,突然臨時動念,去找王守財要錢。」

沈恕說:「這些證詞比胡長偉老婆的證詞有利得多,說明胡長偉不是蓄意殺人,為什麼都沒出現在卷宗里?而且雙方互相矛盾的證詞也需要進一步驗證。」

呂宏說:「當時我的確是如實寫了彙報材料,後來送交檢察院的時候,對胡長偉有利的證詞都不見了,我估摸著是有人動了手腳,為了辦成鐵案,立功心切。」

沈恕沉吟片刻,說:「老呂,咱們談話的事,你能不能暫時不要向別人提起,知道的人多了,恐怕會有阻力。」

呂宏看著沈恕的眼睛,說:「沈支隊,你想把這個案子翻過來?恐怕不太容易。」

沈恕說:「現在說翻案還為時過早,總之以後還需要你配合。」

呂宏說:「沈支隊你放心,我呂宏做人還有一點良心,是非黑白,我心裡有數。需要我的時候,你隨時吩咐。」

胡長偉的老婆杜喜梅,是向陽市馬家溝鄉的人,胡長偉入獄後,她離婚另嫁,現任丈夫叫唐家軒,在楚原市西城區經營一家包子鋪,杜喜梅在包子鋪里管賬兼做服務員。二人再婚後育有一子,起名唐歡。

沈恕穿便裝出現在包子鋪里,未到飯口,店裡顧客稀少。店東北角用布幔隔開一個單間,沈恕就走進去坐下,點了兩籠屜包子,就著一碗甩袖湯慢慢地吃。

杜喜梅四十多歲年紀,皮膚白皙,手腳麻利,說話也爽脆,是打理店面的一把好手。沈恕正吃著包子,杜喜梅掀開布幔,招呼一聲,說:「大兄弟,包子還可口?」

沈恕說:「味道很好,杜喜梅。」

杜喜梅開心地笑出來,說:「大兄弟,你認識我?」

沈恕微笑著取出證件,說:「市局刑警隊的,沈恕,有點事情想問你。」

杜喜梅的臉上掠過詫異的表情,隨後又眉開眼笑說:「是警察兄弟,你光臨我這個小店,是我的光榮。」

沈恕示意她在對面坐下。杜喜梅猶豫一下,坐了下來。

沈恕開門見山地說:「十六年前你前夫的殺人案,你做了偽證,為什麼?」

杜喜梅一驚,面帶惶恐地掀開布幔向外張望兩眼,回過頭來對沈恕說:「你可別血口噴人,我做什麼偽證了,這都是過去的事了,我現在日子過得挺好,你別來攪和,讓我消消停停地過吧!」

沈恕說:「你倒是消停了,胡長偉能消停嗎?他在牢里蹲了十六年了,進去時是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現在已經是個飽經憂患的中年人,你們夫妻一場,你真的一點都不惦記他?」

杜喜梅說:「別再提他,我現在又有了家庭,你翻出這件陳年往事,不是想讓我家庭鬧矛盾嗎?」

沈恕說:「那好,我問你,胡長偉在發案那天晚上,到底是不是從家裡走的,是不是特意帶上鑿子?有沒有說過如果要不回工錢,就要和王守財同歸於盡?」

杜喜梅說:「這話我說過幾十遍了,沒有一個字是假的。」

沈恕說:「你撒謊!」

杜喜梅身上一震,故作鎮定說:「你說我撒謊,證據呢?」

沈恕從口袋裡取出一份文件,攤開在桌子上,說:「這是當年和胡長偉一起做工的同事們的證詞,有你們馬家溝鄉的於得三、張萬發、馬百順,還有黃家堡的黃成、黃天富,他們都證實,案發當天,胡長偉是從施工工地離開,並且留下話,說他去討回工錢,但是絕對沒有說過要同歸於盡。而那把木匠的鑿子,是胡長偉新買不久的,因工地上經常丟失工具,胡長偉才帶在身上。在所有人的證詞里,只有你的證詞截然相反。」

杜喜梅強硬地說:「那又怎麼樣?難道他們比我還了解我老公?」

沈恕說:「那倒未必,但是他們的證詞比你的更具有說服力。」

杜喜梅的鼻子里哼出一聲,說:「這就是做警察的態度?你們不是講究實事求是,用證據說話嗎?」

沈恕對她凝視了一會兒,忽然話題一轉,說:「你兒子唐歡是什麼時候生日?」

杜喜梅警惕地反問:「你問這個幹什麼?」

沈恕說:「因為這是佐證。唐歡是1993年9月出生,而胡長偉是在1993年2月入獄。胡長偉的血型是A型,你的血型是B型,唐歡的血型是O型,所以唐歡不是你和胡長偉生的,而且是在胡長偉案發前就懷上的。證據確鑿,你還能否認嗎?」

杜喜梅聽到沈恕掌握的資料這樣詳盡,知道遇見了強硬對手,不再故作鎮定,顯出慌亂的表情說:「沈警官,這些十多年前的往事,你還翻出來幹什麼,看你慈眉善目的,就當可憐我,放過我吧!」

沈恕說:「我放過你,可你為什麼不能放過胡長偉?你有了別的男人,和你前夫離婚就好了,為什麼一定要把他送進深牢大獄,你就沒有一點點愧疚嗎?」

杜喜梅涕泗交流,又害怕客人們聽見,用手捂著嘴,聲音哽咽在喉嚨里,斷斷續續地說:「我知道錯了,求求你,別來破壞——,破壞我們一家人的生活。」

沈恕說:「我只要你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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