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案 自殺實驗 屍體痙攣

做法醫的,與屍體打交道是家常便飯。對於我來說,屍體並不帶有神秘、恐怖、骯髒的色彩,屍體就是我的研究對象,冷冰冰的,靜悄悄的,與剪刀、門板、金魚缸沒什麼區別。我接下來要說的這個故事,就和屍體有關。

秋涼時節,我的日常著裝是一件黑色高領毛衣,外面穿藏藍色西服套裝,職業味道十足,就是缺少女人的嫵媚,從裡到外都很符合社會對法醫的定位。

這天剛上班,就接到一個出現場的任務,是距楚原市一百五十里遠的胡家堡,歸楚原市下屬的慶縣老鷹鄉管轄。由於慶縣公安局的法醫在休假中,領導派我去支援一下。

發現屍體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家庭婦女,叫李翠萍。一場大雨過後,她到山上去采蘑菇,行走途中一腳踩空,踏進一個地穴。受好奇心驅使,李翠萍扒開地穴,結果現出一具半腐爛的棺木。棺木中一具完好的屍體栩栩如生,身上寸縷未著,皮膚閃耀著淡淡的光澤。李翠萍算是膽子大的,在農村的白事上見慣了死人,所以沒太害怕。

李翠萍回家和丈夫說起這件事,丈夫說最近村子裡沒有死過人,何況現在也不興土葬,那具屍體一點都沒爛,別是被誰害死後偷偷埋在那裡的。李翠萍說,別瞎說,誰害死人還給準備一副棺材。

李翠萍的丈夫越想越覺得事情有些蹊蹺,就叫了幾個膽子大的上山去看。那具屍體有一小半露在外面,完好無缺,分明才死去沒有多長時間。幾個大男人看了一會兒,都感覺身上發冷,就商量著報了案。

那個地穴還是挺深的,棺木埋在距地面兩米深的地方。棺木上面大部分是夯實的土層,只有一小部分被雨水沖刷裸露在外面。慶縣並不常有命案發生,縣公安局局長和刑警隊長都到了現場。局長余文德長著一張碩大扁平的胖臉,酒糟鼻子,說話聲音很響。我出示證件後,余文德說:「久伸大名,接到市裡通知,知道你要來協助我們勘查現場,屍體一直沒挪動,為的是保護現場。」

我見那地穴四周已經被村民踐踏得不成樣子,無論如何說不上保護現場四個字。見地穴很深,屍體的臉龐露在外面,看不出是男是女,但是臉色暗黃,有皮革的光澤。

我感覺有些奇怪,不知道屍體為什麼會是這種樣子,向余文德說:「余局,請你指揮人,把屍體挖出來。」

在幾名刑警揮鍬掘土時,我見那土層夯得非常結實,中間夾雜有細小的砂石,不像是新鮮的泥土,更加感覺奇怪。

半個多小時後,地面上掘出一個長寬約兩米的大坑,棺木和屍體全部裸露在外面。我沿著坑的斜坡緩緩走到坑底,用隨身攜帶的工具撣去棺材上的浮土,揭開已腐爛不堪的棺材蓋,一具長約一百五十厘米的屍體暴露在陽光下。

那具屍體的毛髮已經化成了灰,從性器官判斷是一具女屍。身上沒有傷痕,面目栩栩如生,像是死去才只有幾個小時。它通體的皮膚呈現出皮革的質感和顏色。我用帶了手套的手在它的左臂上輕輕按一下,很硬,像是按在風雞或臘肉上面的感覺。忽然,我看見女屍的頭側有一枚銀釵,雖然已經通體烏黑,依然可以辨出那原本是白銀的質地。我心裡一動,站起身,從坑底爬出來,向余文德說:「我懷疑這具屍體是古屍,而且是非常有研究價值的古屍,立刻請省文物研究所的專家來。」

余文德說:「古屍?你沒弄錯吧?古屍埋在這個小土坑裡還能不爛?這分明是才死沒多久的屍體。」

我說:「我有八成把握,快給省里打電話吧,如果真是古屍,你也算是立了功。」

余文德半信半疑,還是讓手下刑警向省里彙報了這件事。

省文物所的專家馬不停蹄地趕來,經過慎重勘查,證實這是一具清康熙年間埋葬的屍體,距今已有三百多年,更難得的是,這是考古學上極罕見的鞣屍,有很大的科研和文物價值。

一樁命案化解於無形,壞事變成好事,余文德開心得不得了,非要留我吃晚飯。在晚宴上他眉飛色舞,指點江山,不著四六地胡扯,又恭維我說:「不愧是市裡來的法醫,那眼睛真毒,一眼就看出那是一具古屍,否則要被我們當成兇殺案來辦,可就成了大笑話了。」

我說:「這也怪不得你們,畢竟不是干這行的,我當時也沒有十足把握,倒有一半是猜測出來的。」

余文德說:「誰能想到,一具三百多年前的古屍,裝在那口爛棺材裡,埋得又不深,幾百年都不爛,真是見了鬼了。」

作陪的刑警們也攛掇著讓我把其中的道理說說。

我笑笑說:「你們慶縣有一家很大的皮衣廠,有沒有人知道鞣皮子是怎麼回事?」

一位叫馮可欣的刑警接話說:「我有個親戚就在皮革廠上班,這事我多少知道一點。動物身上剝下來的皮,就是我們說的生皮子,在鞣製前很容易腐爛。經過化學鞣製後,動物皮就變成了熟皮子,柔軟,遇水不易變形,有透氣性,防老化,就是用來做皮件的原材料。」

我說:「這具女屍之所以幾百年都不腐爛,就是因為它的皮膚已經變成了熟皮子,防水防潮,抑制細菌生長。也就是說,大自然是一位了不起的皮匠,把她身上的生皮子鞣成了熟皮子。」

余文德說:「大法醫,你說得我身上發冷,怎麼它身上的皮就成了熟皮子?那不是相當於渾身包裹著皮大衣?」

我說:「比皮大衣要嚴密得多。你們胡家堡這個地方,土壤潮濕,呈酸性,這具女屍處於溫度較低的酸性泥沼中,腐敗菌的生長繁殖受到抑制。酸性泥沼中含有大量腐殖質,就是這些物質的作用,使屍體的皮膚呈暗色,變得非常緻密,就像鞣過的皮子一樣。當然,這個化學反應的過程很複雜,要求的條件也很苛刻,即便再有一具屍體,和這具女屍同時埋在這個地方,也未必能夠變成鞣屍。」

余文德搖晃著腦袋說:「了不起,了不起。」不知道是在誇獎我還是在說那具鞣屍了不起。

馮可欣說:「原來屍體里還有這麼大的學問。」

余文德說:「你們這些初出茅廬的年輕人,要向市裡來的大法醫多學習。」

馮可欣說:「那是那是,幾個月前,咱們縣裡那起自殺的案子,不就是從屍體中找到的證據,看來做一名刑警,僅僅不怕屍體是不夠的,還要研究屍體,和屍體做朋友。」

我饒有興趣地說:「怎麼從屍體中找到的自殺證據,展開說說。」

余文德擺擺手說:「今天咱們擺慶功宴,不說那些喪氣的事。」

我說:「反正也是閑聊,就說說吧,我這人有職業病,一聽到和案子有關的事情,就非要弄清楚不可。」

馮可欣說:「這個案子也算是人倫慘劇了,在我們這個小縣城還是很轟動的。我們慶縣二中有個體育老師,叫李寶慶,三十多歲,和老婆結婚十幾年了。兩人的命也真苦,才結婚他老婆就遇上了車禍,下半身截癱,要說李寶慶也是條漢子,十幾年裡愣是照顧他老婆的飲食起居,不離不棄,連大小便都給清潔得乾乾淨淨,縣城裡知道這件事的人,都向李寶慶豎大拇指。不過他一個三十幾歲的漢子,苦熬了十幾年,也真不容易,兩年前和一個文工團的舞蹈演員好上了。這事兩人也沒太隱瞞,了解內情的人不少,不過大家都同情李寶慶,也沒怎麼戳他的脊梁骨。李寶慶的老婆也聽到風聲,據說採取了默許的態度。今年4月份,不知道他老婆怎麼想不開自殺了。」

我說:「是怎麼回事?」

馮可欣說:「屍體是在家裡被發現的,右手拿著一把切菜刀,扎在心臟里。我們在開始懷疑李寶慶有嫌疑,不過縣局的法醫對屍體進行檢驗後,得出結論是自殺,後來市局也認可了這個結論。」

我說:「在市局備案?我怎麼沒見過這起案子?」

馮可欣說:「是報到市局七處,也許他們認為結論可靠,就沒通過你二次檢驗。」

我說:「自殺結論的依據是什麼?」

馮可欣說:「李寶慶老婆的屍體被發現時,右手還緊緊地握著刀……」

我脫口而出說:「是屍體痙攣?」

馮可欣一怔,豎起大拇指說:「果然是大法醫。後來我們想把刀取出來,怎樣也掰不開她的手。縣局的陳法醫說這是典型的屍體痙攣現象,是區分自殺和他殺的重要依據。」

我說:「這在法醫理論中,是百分百可靠的。如果李寶慶老婆是被別人殺死後偽裝的自殺現場,那麼屍體的手就不會緊緊握著刀,即便握著也是鬆弛的。一般來說,屍體在死後都會經歷肌肉鬆弛階段,而後再過渡到屍僵,而我們在電影中常見到有戰士死後還保持著高舉戰刀的樣子,這就是沒有經過肌肉鬆弛和屍僵,而是在臨死前的一瞬間發生屍體痙攣,所以一直保持一個姿勢。」

馮可欣的臉上露出歡喜讚歎的表情說:「科學的魅力是無窮的,這樣糾纏不清的案子,你們這樣的專業人士在一分鐘內就可以破案,如果由我們來偵破,不知要花費多少時間和精力。」

我說:「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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